纸坟

林砚跪在新掘的土坑前时，雨丝正钻进指缝。坑底铺着层泛黄的纸，是从物证室带出来的指骨纸灰，混着新鲜的泥土，踩上去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有人在翻动书页。

“哥，把它放进去吧。”林薇捧着个铁皮盒，盒身的锈迹已经漫过刻着的“13”。里面装着林砚蜕下的那块皮肤——昨天清晨，他在枕边发现这层泛白的纸状皮肤，上面用血丝写着“第八页”，边缘的锯齿纹与卷宗第十三页的缺口完美咬合。

土坑是按陈默说的位置挖的，就在白桥镇中学的老槐树下。二十年前，这里是第十三位失踪者最后出现的地方，树根盘结的土壤里，至今能挖出些带着墨迹的纸屑。

林砚把铁皮盒放进坑底，指尖突然触到块坚硬的东西。刨开浮土，露出块断裂的墓碑，碑上的名字被雨水冲刷得模糊，只看清“陈”和“2003”的字样，角落刻着个极小的“默”字。

“是他弟弟的衣冠冢。”林薇的声音发颤。她注意到墓碑背面粘着张纸，纸角卷成筒状，里面塞着根干枯的手指骨，骨头上缠着的红线，与座钟里纸人身上的完全一致。

雨突然变大，砸在墓碑上发出“噼啪”声。林砚展开那张纸，上面的字迹被水泡得发胀，却仍能辨认出是父亲的笔迹：“第十三页埋于此，以骨为钉，以血为封。”

话音未落，老槐树剧烈摇晃，几片带血的叶子落在纸上。林薇抬头，看见陈默正坐在最高的树杈上，双腿垂下来晃荡，手里举着个燃烧的日记本，火焰里飘出的纸灰落在土坑周围，竟自动堆成个小小的坟头，坟前插着块纸做的墓碑，写着“林砚之墓”。

“你父亲当年就是在这里埋了第十三页。”陈默的声音穿过雨幕，带着树汁的腥气，“他以为用骨头钉住纸页，就能让秘密烂在土里，却忘了纸会生根，长成新的坟。”

林砚突然发现，铁皮盒正在渗血，血珠钻进泥土的瞬间，地面冒出密密麻麻的纸尖，像刚发芽的种子。他认出那是账本上的纸页纤维，三个月前在解剖陈默弟弟的尸体时，也曾在皮下见过同样的纤维。

“这些纸在找宿主。”林薇后退时踩空了脚，摔坐在泥里。她低头，看见泥土中的纸尖正刺破她的裤腿，往皮肤里钻，小腿上立刻浮现出淡红色的字迹：“2023年7月22日，纸坟新魂。”

陈默从树上跳下来，落地时溅起的泥点里混着纸渣。他弯腰捡起那块断裂的墓碑，碑底粘着的纸页残片上，印着父亲年轻时的照片，照片里的年轻人举着锤子，正往槐树根下砸着什么，地面隐约露出“13”的纸角。

“他砸的是第十三页。”陈默把墓碑扔进土坑，“每砸一锤，就有一个人消失。最后一锤落在我弟弟头上时，纸页吸足了血，终于长出了根。”

老槐树的树干突然裂开道缝，里面露出叠成方块的纸页，最上面那张画着个简易的坟墓，坟头插着十三根纸做的香，最后一根香上写着林薇的名字。

“现在该添新香了。”陈默的手按在林砚肩上，他的掌心已经完全变成纸浆，“你父亲躲了十三年，坟头的香早就灭了，得有人替他续上。”

林砚感觉肩膀上的皮肤正在变硬，像被纸浆糊住。他摸向自己的脸，嘴角已经无法张开，皮肤下的血管变成了红色的纸纹，顺着脖颈往胸口蔓延，在心脏的位置形成个闭合的“13”。

铁皮盒突然炸开，里面的皮肤纸飞出，贴在坑底的泥土上，慢慢与周围的纸尖连成一片。林薇看见纸上的“第八页”字样正在变淡，被新的字迹覆盖：“第十三页补全中……”

雨还在下，纸尖长得越来越快，已经没过脚踝。林砚低头，发现自己的脚正在变成纸糊的形状，脚趾缝里钻出的纸根扎进泥土，与槐树根缠在一起——他正在成为这座纸坟的一部分。

陈默站在坑边，脸上的疤痕变成了黑色的纸线。他笑着挥手时，林薇看见他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纸皮下的骨骼是十三根指骨拼成的，每根指骨上都缠着写有名字的纸。

“结束了。”陈默的声音越来越轻，像风吹过纸页，“等你们完全变成纸，第十三页就齐了。”

老槐树的叶子全部掉光，枝桠间露出个巨大的纸做的钟，钟面上的时间停在三点十三分。林砚最后望了一眼天空，雨丝里飘着无数细小的纸人，每个纸人都长着他和林薇的脸，正纷纷扬扬地落进土坑，像在为新坟添土。

泥土渐渐没过胸口，林砚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皮肤下舒展，纸根刺破血管的瞬间，他终于看清了第十三页的全貌——那根本不是纸，是无数个名字纠缠成的网，而他和林薇的名字，正慢慢爬到网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