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潘金莲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如同受伤的小兽。

“金莲！金莲！”武大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

潘金莲艰难地睁开眼，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茫然的，如同蒙着一层浓雾。

她呆呆地看着头顶简陋的房梁，似乎还沉浸在茶坊那令人窒息的恐惧里。

渐渐地，视线聚焦，落在了武大郎那张写满担忧和憔悴的脸上。

“大……大郎？”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几乎难以辨认。

“是我！是我！金莲，你醒了！太好了！”武大郎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哽咽，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潘金莲的目光缓缓移动，扫过熟悉又陌生的家，最后落在武大郎脸上。

那场生死边缘的博弈，西门庆狰狞的面孔，王婆谄笑的嘴脸，以及自己那玉石俱焚的撞击……所有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回卷！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恐惧，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

“别怕！别怕！”武大郎立刻察觉，用力握住她的手，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西门庆和钱县尉已经被陈县令拿下，关进死牢了！王婆重伤，也跑不了！我们安全了！真的安全了！”

“安……安全了？”潘金莲喃喃重复，眼神里的恐惧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和……巨大的疲惫。

她看着武大郎，看着他那双此刻充满了心疼、感激和某种她从未见过的深沉情愫的眼睛，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

“竹筒……竹筒呢？”她猛地想起最关键的东西，声音带着急切。

“放心！”武大郎立刻道，“竹筒被陈县令拿去了！虽然撞坏了，声音可能不清，但陈县令贴耳听了，听到了西门庆和王婆密谋要害我、胁迫你的话！陈县令当场就怒了，下令抓人！那就是铁证！”

潘金莲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

那不是恐惧的泪，也不是委屈的泪，而是一种耗尽心力的虚脱，一种巨石落地的释然，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卸下千斤重担后的酸楚。

“他……他亲口承认了……”她闭着眼睛，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恨意。

“他说要让你‘病故’……说县衙上下都是他的人……说仵作都打点好了……说武松奈何不了他……”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刀子，再次划过她的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武大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穿越者洞悉命运后的沉痛和此刻劫后余生的珍惜，“金莲，谢谢你，没有你……我们兄弟俩，这次真的完了。”他握紧她的手，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厚重的力量。

潘金莲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身体微微颤抖。

过了许久，她才重新睁开眼，那双美丽的杏眼，此刻红肿着，却洗去了往日的迷茫、不甘和那层刻意伪装的妩媚，变得异常清澈，甚至带着一丝破碎后的刚强。

她看着武大郎，声音依旧虚弱，却异常清晰：

“大郎……你……你真的变了好多。变得……像个真正的男人了。”

武大郎心头一震，对上她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掩饰，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一个坦然而带着些许苦涩的笑容：“死过一次的人……总得有点长进吧？为了活下去，也为了……该护住的人。”

潘金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那“死过一次”的深意，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种共同经历过生死后的理解。

“武松……叔叔他？”她想起了那个如同杀神般撞破茶坊的身影。

“松儿他……”武大郎眼神一黯，“他伤了西门庆的护卫，打死了王婆（虽然王婆本就该死），在县尉面前动刀……被陈县令暂时收押了。

不过陈县令说了，事出有因，擒拿首恶有功，会秉公处置。

我相信陈县令是清官，松儿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一顿牢狱之灾和责罚怕是免不了。”

潘金莲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他是为了救我……”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愧疚和感激。

那个她曾经畏惧甚至带着隐秘企图的英武汉子，如今在她心中，是真正的血性男儿，是救命恩人。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武大郎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坚定，“当务之急，是你好好养伤，把身子养好。外面的事，有我。”

三天后，阳谷县衙，二堂。

气氛凝重肃杀。

县令陈文昭端坐主位，面色沉肃。

堂下，西门庆和钱县尉戴着沉重的枷锁镣铐，形容枯槁，面如死灰。

王婆重伤未死，被用门板抬了上来，气息奄奄，眼神涣散，已然是个废人。

武松带着枷锁，昂首挺立，虽为阶下囚，气势却不减分毫。

武大郎则作为苦主和重要证人，站在一旁，神色平静中带着悲愤。

关键的“物证”——那截损坏的竹筒，被小心地放在公案之上。

陈文昭请来了县里手艺最好的几位老匠人，试图修复那精密的传导结构，但效果甚微。

竹筒内残留的声音依旧模糊不清，断断续续，只能勉强分辨出几个词和西门庆那独特的嗓音语调。

西门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嘶声力竭地喊冤：“大人！这分明是妖物！是武家伪造陷害小人的！那点杂音能说明什么？定是他们找人模仿小人声音！请大人明鉴啊！”

钱县尉也连连磕头，把责任全推到西门庆身上，声称自己是被蒙蔽胁迫。

就在物证效力大打折扣，西门庆一方眼看要翻起浪花之际。

“大人！民妇潘金莲，有下情禀告！”

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女声在堂外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潘金莲在二狗的搀扶下，一步步走进二堂。

她脸色依旧苍白，身体虚弱，需要人搀扶才能站稳，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眼神清澈而锐利，如同洗尽铅华、淬火重生的寒玉。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

武大郎担忧地看着她，想上前，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

陈文昭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潘氏，你有何话说？”

潘金莲没有看西门庆那怨毒的目光，也没有看王婆那死鱼般的眼睛。她对着陈文昭盈盈一拜，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