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张

“他‘泰丰号’能卡阳谷县的面粉，卡得住运河上下游吗？”潘金莲的声音带着一丝破局的锋芒，“大郎，还记得临清州‘广源仓’那位姓陈的管仓大使吗？他上月来信，可是对咱们的‘新三鲜’赞不绝口，还想让咱们去临清开分号呢。”

武大郎眼睛猛地一亮：“你是说……绕过‘泰丰号’，直接找源头？”

“对！”潘金莲斩钉截铁，“‘广源仓’是官仓，也做民粮买卖，陈大使管着临清一带的漕粮转运，手里有的是上好的官粮！

咱们拿着真金白银，又有‘武记’的名声做保，直接去临清找他谈！

签长期的供粮契书！

价钱未必比‘泰丰号’高三成的贵！有了这条粮道，他‘泰丰号’再想卡脖子，就是笑话！”

她看向武松：“叔叔，这事，得你亲自跑一趟。”

武松一怔。跑商路？谈买卖？这可比打打杀杀陌生多了。

“为什么是我？”他皱眉。

“因为你是‘打虎英雄武都头’！”潘金莲目光灼灼，“你武松的名号，在运河两岸，就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是信誉！是震慑！陈大使或许不在乎一个‘武记’东家，但绝不会轻视一个能打死猛虎、名震阳谷的豪杰亲自押着银船去谈生意！

有你在，宵小不敢觊觎银钱，对方也不敢轻易糊弄！而且……”她顿了顿，语气带着深意，“让你去，也是告诉所有人，咱‘武记’，能文，也能武！不是任人拿捏的面团！”

武大郎用力一拍大腿：“金莲说得对！松儿，这事非你莫属！你代表的是咱‘武记’的底气！银钱、契书我都备好，再让二狗带上两个机灵懂行的伙计跟着你，路上也有个照应！”

武松沉默了。

他看着兄嫂眼中殷切的信任，看着潘金莲因怀孕而略显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庞，再想到那“泰丰号”欺人太甚的嘴脸。

一股全新的、不同于战场杀伐的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在了肩头。

他不再是孤身闯荡的快意游侠，他是“武记”的武松，是这个家业的一份子。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缓缓松开了按着刀柄的手，那因愤怒而紧绷的肌肉线条一点点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如山岳的凝重。

“好。”武松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磐石落地，“我去。”

几天后，一艘载着银箱和“武记”希望的货船，在晨雾中悄然驶离阳谷县码头。

船头，武松一身利落的劲装，外罩御寒的披风，高大的身影迎风而立，目光如炬，直视着运河上游的方向。身后跟着二狗和两个精干的伙计。

这一次，他的刀，藏在鞘中。他的武器，是“武记”的信誉，是他武松的名号，是那一纸即将签订的契书。

潘金莲站在码头送行的人群中，裹着厚厚的斗篷，望着船影消失在雾气蒙蒙的河道尽头。

寒风拂过她的脸颊，吹起几缕碎发。

她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悸动，又抬眼望向“武记”南城分号的方向。

后院新辟出的两间厢房里，几个半大的小子正局促地站着，好奇又敬畏地打量着周围。他们是“武记”育才方略遴选出的第一批学徒。

一个须发花白、眼神严厉的老面点师傅（赵管事），正背着手在他们面前踱步，声音洪亮：

“进了‘武记’的门，就得守‘武记’的规矩！第一条，尊师重道！第二条，手脚干净！第三条……”

学徒们屏息凝神，稚嫩的脸上带着紧张和懵懂，却也有一丝对新生的渴望。

前厅的喧闹隐约传来，蒸笼的白气依旧升腾。

潘金莲收回目光，眼神沉静而辽远。

丈夫在账房里与数字搏斗，小叔在千里之外为粮道奔波，学徒在师傅的训导下蹒跚学步……而腹中的骨肉，正在无声地生长。

危机如影随形，如同运河上未化的寒冰。希望也在破土，如同后院那些刚入门的学徒眼中懵懂的光。

“武记”的船，已驶入更广阔也更凶险的水域。未来的路，是风平浪静，还是惊涛骇浪？潘金莲不知道。

她只知道，无论是账册里的数字，运河上的契书，还是学徒们刚刚开始的十年之约，都如同一条条坚韧的丝线，与她和腹中的孩子紧紧相连，共同编织着这个风雨飘摇却又无比坚实的——家与业。

运河的冰彻底化了，浊浪裹着春汛的势头拍打堤岸，也拍打着“武记”越发紧绷的神经。

武松押着银船北上临清已近一月，音信全无。

阳谷县内，“泰丰号”那高三成的面粉价如同悬顶之剑，南城分号采买的张婶日日愁眉苦脸，新调制的“虾干三鲜”虽稳住了客源，可成本的压力像无形的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

武大郎的账房里，算盘珠子拨得又快又急，如同他焦躁的心跳。

他不仅要算两店的流水，更要紧盯着第一批学徒的开支——十个半大不小的半桩小子，吃穿用度、笔墨纸砚、师傅的额外补贴，还有紫石街后院新辟出的那两间学徒房的修缮费……每一笔都沉甸甸的。

他试图从账册里榨出更多的利，数字却冰冷地告诉他，若无新的粮源，这点滴积累，很快就会被“泰丰号”的高价吞噬。

后院厢房里，学徒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初春的寒气尚未散尽，天不亮就被老赵师傅那破锣嗓子吼起来扎马步、练腕力。

“下盘要稳！手腕要活！揉面不是使蛮力！是巧劲！懂不懂？”老赵背着手，鹰隼般的眼睛扫过一排排冻得通红却咬牙坚持的小脸。

汗水混着呵出的白气，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几个年纪小的，偷偷抹眼泪，被老赵一眼瞪过去，又赶紧憋回去。

“哭？进了‘武记’的门，眼泪就给我咽回去！”老赵的声音像鞭子，“想当年，你们东家挑着担子走街串巷，风里来雨里去，哪个不比你们苦？现在有屋住，有饭吃，有手艺学，还不知足？记着！这身本事学扎实了，是你们一辈子的饭碗！是‘武记’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