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的夏夜总是带着草木清气，沈清澈坐在莲池边的青石上，看着月光洒在水面，碎成一片晃动的银辉。法海沏了茶放在石桌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半垂的眼睫。
“混沌带来的记忆，还习惯吗？”法海轻声问。
沈清澈端起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哥哥记忆里那种熟悉的暖意顺着脉络漫上来。他想起灵山禅房的烛火，想起法海为哥哥披上的外衣，喉结动了动：“像……多了个影子。”
“影子也会成为自己的一部分。”法海望着池中并蒂而生的莲花，“清辞仙尊当年总说，记忆是锚，不是枷锁。”
沈清澈笑了笑。哥哥的话总是这样，明明温和，却带着能穿透迷雾的力量。
身后传来脚步声，离境摇着折扇走来，发间还沾着几片桃花瓣——想来是刚从昆仑墟赶来。“聊什么呢？这么热闹。”他挨着沈清澈坐下，目光扫过莲池，“这莲花倒是比妖界的凤凰花素雅些，清辞当年是不是常来这儿？”
“是。”沈清澈点头，脑海中浮现出哥哥坐在池边抄经的画面，“他说看莲花能静心。”
离境折扇一顿，突然笑了：“我倒觉得，他是喜欢看有人为他争风吃醋。”
这话让沈清澈愣了愣，随即想起记忆碎片里那些剑拔弩张的场景——墨渊的冷脸，离境的调侃，法海看似平静下的暗流。他从前只当是纷争，此刻想来，那些对峙里竟藏着几分不自知的在意。
“墨渊上神呢？”法海岔开话题，目光望向山道。
“在后面呢。”离境撇撇嘴，“说要给清辞……哦不，给你带昆仑墟的新茶，磨磨蹭蹭的。”
话音刚落，墨渊的身影便出现在石阶尽头。他提着一个锦盒，玄色衣袍在月光下泛着暗纹，看到池边的三人时，脚步不自觉地放缓了些。
“来了。”沈清澈起身相迎。
墨渊将锦盒递给沈清澈，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又很快回过神：“昆仑墟新采的雨前茶，清辞……你或许会喜欢。”
“多谢上神。”沈清澈接过锦盒，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指腹，突然想起哥哥记忆里，墨渊总在他练剑后递来温热的帕子，动作笨拙，却带着藏不住的关切。
四人围坐在石桌旁，茶水续了几盏，谁都没再提过往的厮杀，只说些三界琐事。离境讲妖界的狐狸又偷了谁家的鸡，墨渊说昆仑墟的小弟子御剑总摔断腿，法海聊灵山新收的沙弥认不全经文，沈清澈则说起清鸢小时候总偷偷把药倒给后山的松鼠。
月光移到中天时，离境突然道：“再过几日，是清辞的生辰。”
石桌旁的气氛静了静。
“昆仑墟要办生辰宴吗？”法海问。
“办。”墨渊语气笃定，“按他以前最喜欢的样子办，要放烟花，要请乐师，还要……”
“还要有水晶虾饺。”沈清澈接话，哥哥的记忆里，生辰宴上总少不了这道点心。
离境笑起来：“我记得他还爱喝桃花酿，当年偷喝了我的珍藏，醉得抱着桃树喊‘这花真好看’。”
墨渊的嘴角也难得带上笑意：“他醉后还拉着我比剑，结果剑都握不稳，反倒摔进我怀里。”
法海合掌低笑：“仙尊醉后曾说，灵山的月光比昆仑墟的温柔，想来是记挂着贫僧泡的茶。”
沈清澈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头又暖又酸。原来哥哥的人生里，除了责任与牺牲，还有这么多鲜活的片段。这些片段里，有他们各自藏在心底的温柔。
“生辰那天，我们去忘川渡头吧。”沈清澈突然说，“哥哥说过，忘川的曼殊沙华开得最烈的时候，像极了昆仑墟的晚霞。”
三人都没有异议。
生辰那日，忘川河畔的曼殊沙华果然开得如火如荼。沈清澈带着哥哥的佩剑，墨渊捧着水晶虾饺，离境提着桃花酿，法海则带来了一盏莲花灯。
老船夫依旧撑着长篙，看到他们时，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是来找那位仙者的？”
“是。”沈清澈点头，“来给他过生辰。”
老船夫叹了口气，将船篙往水里一顿：“他那日在渡头站了很久，手里捏着半块玉，说‘忘了要等谁’。现在……记起来了吗？”
沈清澈望向曼殊沙华深处，仿佛能看到那个白衣身影。他轻声道：“记起来了。他等的人，都来了。”
他们在河畔摆了简单的宴席，水晶虾饺冒着热气，桃花酿的香气混着花香漫开来。沈清澈将莲花灯放进水里，烛火在暗红的河面上晃啊晃，像一颗跳动的星。
“清辞，”离境举起酒盏，对着虚空笑道，“你看，今年的桃花酿比去年的甜。”
墨渊默默往空碟里夹了个虾饺，像是在等谁来吃。法海低声诵经，声音里带着祝福。
沈清澈握着哥哥的佩剑，剑鞘冰凉，却仿佛能感受到残留的温度。他想起哥哥记忆里最清晰的画面——不是大战的惨烈，不是失忆的茫然，而是某个雪夜，四人围在昆仑墟的暖炉旁，抢最后一块桂花糕。
原来这场修罗场的终点，不是谁赢了谁，而是所有人都留在了彼此的记忆里，活成了对方的牵挂。
莲花灯越漂越远，渐渐融入忘川深处的微光里。沈清澈抬头，看到墨渊的目光落在河面上，离境的折扇停在半空，法海的诵经声轻得像叹息。
他忽然明白，哥哥从未离开。
他在墨渊递出的热茶里，在离境偷放的鲜花里，在法海泡好的茶汤里，在自己替他看过的每一个春天里。
这场因失忆而起的纠缠，终究成了刻在时光里的温柔。
而他们，会带着这份温柔，继续走下去。
直到下一个曼殊沙华盛开的季节，再对那个白衣身影说一句：
“我们都很好，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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