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儿，萧剑望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轻轻替她拢到耳后，声音里带着几分心疼：“委屈你了，跟着我们这样四处流浪，没能给你安稳日子。”
晴儿莞尔一笑，眼波流转间满是温柔，伸手覆在他手背上：“说什么傻话呢。你看小燕子，整天咋咋呼呼的，跟着永琪跑东跑西，不是闯祸就是笑闹，可她眼里的光，比宫里所有的琉璃灯都亮。我从前总觉得安稳是福，可看着她那样鲜活地活着，才明白心里畅快比什么都重要。如今跟着你们，每天都有新光景，就算风餐露宿，也是甜的。”
运河的船摇得人发困，小燕子却瞪着篷顶的破洞发呆。萧剑和晴儿在船头跟船家闲聊，笑声顺着风飘进来，她扯了扯嘴角想应和，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
“想什么呢？”萧剑递来块桂花糕，“到了杭州，哥带你去吃西湖醋鱼。”
她接过糕饼却没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饼上的糖霜。南阳城外她甩开永琪的手时，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肉里，那句“我们，本就不该纠缠”说得比刀子还硬，可夜里蜷在船舱里，总想起他最后望着她的眼神，像被人剜了心似的。
“没什么。”她把糕塞进嘴里，甜得发齁，“是我自己选的路，为了他好，也为了大家好。”话虽如此，指尖却悄悄掐进掌心——哪有什么为了谁好，不过是没勇气留在他身边罢了。
船到杭州码头时，萧剑去雇马车，她站在岸边望着滔滔江水，忽然想：他会不会偷偷跟来？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下去，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小燕子你出息点！说了要断干净的！”
萧剑寻的住处挨着条医馆街，夜里总能听见药碾子滚动的声音。第三日清晨她被一阵急促的呼救声惊醒，披了衣裳跑出去，正看见隔壁“砚秋堂”的门被撞开，个穿藏青短打的男子背着药箱冲出来，腰间别着的银质药铃叮当作响。
那男子生得极惹眼，额前碎发被风掀起，露出双带着几分桀骜的桃花眼，鼻梁高挺，嘴角却总似笑非笑地勾着，明明是吊儿郎当的模样，抱起路边晕厥的老妇时，动作却稳得惊人。他随手从药箱里摸出银针，三两下扎在老妇人中与虎口，原本发紫的嘴唇竟慢慢转了红润。
“好快的手法！”小燕子看得眼睛发直。
男子处理完起身，正好撞见她，挑眉吹了声口哨：“姑娘看得挺入神？想学啊？”
她被那痞气的眼神看得一怔，慌忙摆手又点头，心里却在嘀咕：这长相是挺带劲，眉眼间那股野气倒跟自己有几分像，倒是不如永琪端正贵气，可这手医术，确实有两下子。
“想学医？”沈砚秋靠在医馆门框上，手里转着个药杵，“我这规矩大，得从劈柴捣药学起，累断手筋可别喊疼。”
小燕子梗着脖子挺胸：“我不怕累！我就是想……学点能救命的本事。”她想起南阳分别时，自己说过要在宫外当大侠替他守护百姓，既然这样就从学医开始吧。
沈砚秋盯着她发红的眼眶看了半晌，忽然嗤笑一声：“进来吧，先把这筐黄连捣成粉，天黑前弄不完，就去给我扫茅房。”
她“噗通”跪下磕了个响头：“谢师父！徒儿小燕子定不辱命！”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逗得愣了愣，转身进馆时，嘴角却悄悄撇了撇——这丫头，看着莽撞，眼底倒藏着不少心事。
（宫廷）
永琪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指尖攥着那封被截获的密信，信纸被冷汗浸得发皱。信是皇后写给三阿哥的，字里行间竟在谋划如何“借江南乱党之手，除了那野丫头，断了五阿哥的念想”，甚至提到“若能顺势坐实五阿哥私通乱党，这储位……”
永琪的眸子没有光亮，握着信的手微微发抖“就算是这样，也不肯放过她吗”
恰在此时，小禄子跌跌撞撞跑进来，手里捧着块染血的玉佩——那是永琪送给小燕子的护身符，是他派去暗中保护她的侍卫拼死送回来的，侍卫临终前只说“遇袭，对方带着三阿哥的令牌”。
永琪捏着那冰凉的玉佩，指节泛白到几乎断裂。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不争储位，不惹是非，守着额娘和小燕子，便能安稳度日。可如今才明白，在这深宫里，“不争”从来不是护身符，而是任人宰割的软肋。他连远在江南的小燕子都护不住，连自己的性命都攥在别人手里，所谓的“顾全大局”，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懦弱。
他缓缓起身，眼底最后一点温和被寒意取代，“去见皇阿玛。”
走到殿外时，秋雨正落得紧，永琪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三阿哥，皇后……你们想要的，我偏不给。这权，我争定了。”他要站到最高处，高到足以护住所有他想护的人，高到再无人敢动小燕子一根头发。
（杭州）
沈砚秋拿着本泛黄的药书敲小燕子的脑袋：“连当归和独活都分不清，还想学针灸？”
小燕子捂着额头瞪他，手里的药篓“哐当”砸在地上，里头的紫苏叶撒了一地。她蹲下去捡，手指被叶片边缘的细毛扫得发痒，眼眶忽然就红了——从前在宫里，永琪教她背《三字经》，她念得颠三倒四，把“人之初”说成“人之粗”，他也不气，只拿支毛笔蘸了清水，在石桌上一笔一划写给她看，阳光照在他握着笔的手上，连带着那些拗口的字句都温柔了许多。哪像现在，日日被人指着鼻子骂笨。
“捡起来。”沈砚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她吸了吸鼻子，抓起一把紫苏就往篓里塞，动作重得像在撒气。忽然指尖被什么扎了下，低头见是片带刺的苍耳子，刚要甩开，手腕已经被人攥住。
沈砚秋捏着她的指尖翻看，指腹蹭过她掌心磨出的薄茧，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他转身从药柜里抽了瓶药膏，挤在她虎口处，指腹打圈揉开时，力道竟意外地轻。
“笨手笨脚的，”他盯着她发红的指尖，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苍耳子粘到衣服上，得用篦子刮。”
小燕子愣愣看着他。午后的阳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他垂着的眼睫上，那双眼总带着痞气的桃花眼，此刻竟藏着点说不清的温和。她忽然想起从前在宫里染了风寒，她裹着被子哼哼唧唧，永琪会笨手笨脚地给她掖被角，把太医熬的药吹凉了才递过来，见她嫌苦，就揣着蜜饯在旁边守着，等她喝完立刻塞一颗进她嘴里
“看什么？”沈砚秋抬眼撞进她的目光，慌忙松开手，转身时带倒了药架上的铜葫芦，里头的山楂丸滚了一地。
他弯腰去捡，耳尖却悄悄泛了红。原来看一个人看愣神的滋味，是这样的——像被药杵碾过的甘草，苦里藏着点说不清的甜。
养心殿内，皇上将密信拍在案上，眉宇间满是痛惜而非怒意：“老五，你可知这信上写的什么？那江南乱党竟想借小燕子之名生事！”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朕知道你念她，但她终究是宫外的人，掺和进皇家是非，只会粉身碎骨。你若真为她好，就该彻底放下，护她一条生路。”
永琪垂首，指节抵着地面泛白：“皇阿玛教训的是。”可胸腔里翻涌的，却是另一个念头——若连自己都放下，谁还能护她？
皇上见他低头，放缓了语气：“欣荣是观保的女儿，知书达理，家世清白，你该好好待她。守住你的身份，担起你的责任，才是正途。”
永琪叩首起身，转身时，殿门的阴影落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回永和宫时，愉妃正坐在窗边拭泪，见他进来便拉着他的手：“永琪，听额娘一句劝，欣荣是个好孩子，观保家的姑娘，哪点委屈了你？小燕子既然走了，缘分也就尽了，你总得往前看啊。”
永琪抽回手，没说一句话，脸上的阴霾比殿外的暮色还重，径直进了书房。
欣荣端着热茶进来时，正看见他伏在案前写字，宣纸上行云流水的字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硬。她轻手轻脚将茶盏搁在桌边：“爷，喝口茶吧。”
永琪笔尖未停，墨点在纸上晕开。
欣荣咬着唇，大着胆子往前凑了凑：“爷，夜深了，不如……歇息吧？”
永琪终于抬眼，目光像寒冬的冰棱，直直刺过来：“谁让你进来的？”
欣荣一颤，强忍着泪意：“臣妾是您的妻子，伺候您是本分……”
“妻子？”永琪冷笑一声，将笔重重一搁，“你不过是皇上赐给我的摆设，是观保家送进皇家的棋子。安分守己地做你的福晋，别妄想别的。”他指着门，声音冷得像淬了霜，“出去，别脏了我的地方。”
欣荣僵在原地，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却不敢再说话，攥着帕子仓皇退了出去。书房里，永琪重新拿起笔，墨汁在纸上洇开，映着他眼底越来越深的寒意。
夜色浸满永和宫的窗棂时，小禄子悄然推门，将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搁在案上。永琪拆开信纸，目光扫过“杭州、医馆、陌生男子”几字，指尖猛地收紧，信纸边缘被捏出褶皱。
“查。”他声音压得极低，听不出情绪，“查清楚那医生的底细，师从何处，往来何人，一丝一毫都别漏了。”
“是。”小禄子躬身退下，书房里只剩烛火噼啪轻响。永琪端起桌上的凉茶，杯壁在掌心沁出凉意，可指节仍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在腕间隐隐跳动。
信上那句“那男子与小燕子往来颇密，似是她的医馆师父”像根刺，扎得他心口发紧。他盯着跳动的烛芯，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随即低低默念：“你倒是玩的开心...。”
尾音消散在夜色里，他抬手将空杯重重顿在案上，瓷杯与桌面相撞，发出一声脆响。“杭州...是个好地方，也该去看看了。”这话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眼底的寒意比窗外的夜露更甚。
次日早朝，太和殿的鎏金铜炉里香烟缭绕，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
漕运御史刚奏完江南粮价波动，永琪忽然出列，声音朗然：“启禀皇阿玛，杭州乃漕运枢纽，近年常有商贾囤积居奇，致粮价不稳。儿臣听闻近日杭州府尹处置不力，百姓颇有微词。若长此以往，恐动摇江南民心。”
皇上眉头微蹙：“此事确需妥帖处置，只是派谁去合适？”
三阿哥正欲开口请命，永琪已俯身叩首：“儿臣愿往。杭州离京虽远，但儿臣曾随皇阿玛南巡，略知当地情形。愿亲往巡查漕运，平抑粮价，安抚百姓，绝不让宵小之辈扰乱民生。”
他语气恳切，目光坦荡，倒让原本想借机发难的皇后与三阿哥一时语塞——总不能在“体恤民情”的由头下拦着。
皇上沉吟片刻，想起昨日永琪谈及皇家责任时的郑重，颔首道：“你既有此心，朕准了。带足人手，速去速回，务必查清症结，莫负朕望。”
“儿臣遵旨！”永琪叩首起身，垂在袖中的手悄然收紧。抬眼时，正撞见三阿哥惊疑的目光，他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
退朝时，晨光透过云层洒在丹陛上。永琪握着冰凉的朝珠，指尖划过珠串的间隙——杭州，终究是要去的，不只是为了粮价，更是为了那个在江南水乡里，让他牵肠挂肚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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