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马蹄声掠过官道，永琪的身影在尘烟中几乎化作一道残影。尔康自是知道永琪为何要去杭州，策马追上来，打趣道：“五阿哥这速度，莫不是怕去晚了，杭州的人儿被抢光了？”
永琪勒住缰绳，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玩笑道：“还不是为了让你早点回去找紫薇，话说你们刚新婚，心里莫不是比我还急吧。”说罢一夹马腹，再次冲向前方，耳后却悄悄泛起热意——他哪里是为了尔康，心里装的全是那抹总爱穿红衣的身影。
十二日后，杭州城门的轮廓终于撞入眼帘。永琪换了身寻常绸缎长衫，戴上半张玄色面具遮住眉眼，混入市集的人流里。目光像撒网般扫过街头巷尾，红裙、红衣、红头绳……凡是带红的物件都让他心头一跳，可直到日头偏西，那熟悉的身影始终没出现。他攥紧了袖中的玉佩，懊恼地转身回了城郊的皇家别院。这处别院是先帝南巡时所建，隐在竹林深处，寻常人绝难察觉。
此时的“醉春坊”后院，小燕子正趴在雕花木桌上，跟魅姐姐吐苦水。魅姐姐斜倚在美人榻上，乌发松松挽着，鬓边簪一朵半开的白茉莉，肌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眼尾微微上挑，顾盼间带着三分勾魂的媚，七分清冷的疏离。她指尖拈着颗葡萄，朱唇轻启时，皓齿若含贝：“傻丫头，愁什么？天塌下来有姐姐顶着。”
她俩相识不过三日。那日小燕子在医馆后巷被地痞刁难，是路过的魅姐姐出声解了围，几句闲谈便知彼此都是爽利人，一来二去竟成了好友。
魅姐姐忽然放下葡萄，幽幽叹了口气：“说起来，姐姐近日倒真遇上件烦心事。”她眼波流转，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密信——永琪的字迹力透纸背，只写了四个字：速见其人。
“杭州新来了位大人物，听说是什么京里来的贵人，就住在城外那处皇家别院里，硬要我今晚去他住处歌舞助兴。”魅姐姐蹙着眉，语气添了几分委屈，“那贵人出了名的严苛，我这身子骨哪禁得住折腾，可又不敢得罪……”
“岂有此理！”小燕子“啪”地拍响桌子，热血直往头上涌，“这种仗势欺人的家伙，姐姐别理他！我替你去收拾他。”
魅姐姐眼睛一亮，猛地坐直身子，拉住她的手：“真的吗？”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笑意——主人要的惊喜，这不就来了？她故作激动地摇晃着小燕子的胳膊，“那可太好了！只是……”
“只是什么？”
“他要的是舞姬，你得穿得像样些。”魅姐姐拉着她往衣橱走，推开柜门，绫罗绸缎顿时倾泻而出。小燕子看着那些领口开得极低、裙摆裁得极短的舞服，脸“腾”地红了：“这……这是不是太暴露了？”
“放心。”魅姐姐拿起半张银箔面具，“到时候你戴这个，，谁也看不清你的脸，怕什么？”
小燕子最终挑了件最保守的正红舞服，领口绣着缠枝莲，裙摆垂到脚踝，走动时才露出内里暗红的纱衬，倒也添了几分灵动。魅姐姐给她梳了双环髻，鬓边插两朵红绒花，又在她眼角点了颗极小的胭脂痣。镜中的少女，原本带着英气的眉眼被衬得柔和了许多，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像颗熟透的苹果，既娇憨又明艳。
皇家别院内，永琪正对着地图出神，门被轻轻叩了两下。他拆开送来的密信，见上面只写“今夜，红妆赴约”，指尖一顿，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面具下的眼睛亮起来。
别院朱门敞开，檐下挂着鎏金宫灯，映得青砖地都泛着暖光。小燕子探头往里瞅，亭台楼阁藏在花木深处，忍不住咋舌：“乖乖，这排场，比梁府还阔气！”摸了摸腰间，忽然想起当初洗劫梁府的热闹，指尖又有点发痒——要是顺点玉佩啥的回去，沈师父的药钱不就有了？
“想什么呢？”魅姐姐在她背后推了一把，“进去吧，记着我说的话。”
被推进那间极大的屋子时，一股熟悉的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小燕子脚步猛地一顿——这味道，像极了永琪书房里的气息。她甩甩头，肯定是自己想多了，慌忙戴上银箔面具，弯腰作揖，声音被面具挡得有点闷：“小……小女子，是替魅姐姐来的，略通些粗浅舞步，还望公子莫要嫌弃。”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一个字，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弦被轻轻拨了一下：“嗯。”
就这一个字，小燕子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血液“嗡”地冲上头顶——这声音，这语调，莫名让她觉得慌乱？她猛地抬头，视线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眼前的公子穿着件玄色暗纹长衫，墨色料子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利落的锁骨。从前他总爱穿明黄、宝蓝这些鲜亮的颜色，何曾见过这般沉郁的黑？可这黑色竟丝毫没掩住他的俊朗，额前碎发修剪得整整齐齐，鼻梁高挺如刀削，薄唇紧抿着，下颌线绷出流畅的弧度，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盛着星子的寒潭，看得她心头怦怦直跳。真的是他吗？
“咳。”永琪清了清嗓子，耳根悄悄发烫——这丫头戴着面具只露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眼神里的探究和惊讶，差点让他绷不住笑意。他在心里哀叹：再看下去，他可就要露馅了。
小燕子被咳嗽声惊醒，慌忙抬手比划起来。魅姐姐教的几个动作本就简单，她此刻心乱如麻，手脚更是不听使唤。脑子里却像有小鼓在敲：好你个永琪！刚到杭州就请舞女，亏我还……亏我还惦记你！气意瞬间压过了翻涌的思念，她眼珠一转，反正是永琪，他也不知道是我，不逗逗他岂不可惜？
她故意踩错节拍，裙摆扫过桌角，“哗啦”一声带倒了茶杯，茶水溅湿了他的袖口。永琪蹙眉，刚要开口，她又“哎哟”一声，像是脚下打滑，直直往他身上撞去，眼看要撞上时却猛地收住脚，笑得狡黠（当然，面具挡住了）：“公子莫怪，小女子学艺不精。”
小燕子指尖捏着面具边缘，冰凉的触感让她更确信此刻没人能认出自己。
心头像被什么勾了一下，脚步竟不听使唤地往前挪。她抬手撩开垂落的纱幔，细软的布料从指尖滑过，露出身后那人的轮廓。也没多想，身体已经跟着记忆里的韵律动起来，旋转、踮脚，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轻响。她跳得随意，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瞟，想看清那模糊的眉眼，又怕真的看清了破坏这莫名的氛围。
而纱幔另一侧的永琪，指尖几乎要攥进掌心。
方才还沉寂的心猛地被攥紧，喉头泛起涩意——是思念，是看到她活生生站在眼前的悸动，几乎要冲破胸膛。可下一秒，那点柔软有又有了些冷淡。她怎么敢？敢这样若无其事地出现在陌生男人面前，敢跳着这样迷人的舞，就像从前那些纠葛从未存在过，就像她真的能放下一切，跟着那个姓沈的大夫开始新的生活。
小燕子旋转的瞬间，裙摆扫过他膝头，带着熟悉的布料触感。小燕子的动作猛地一顿，方才还模糊的轮廓在眼前骤然清晰——那微蹙的眉峰，那紧抿的唇线，哪怕光线昏沉，也刻在她心里太久太久。
她笑的狡黠。舞步一转，直直往他面前凑去，她抬手为他倒了一杯茶，看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心里又念“臭永琪，看美人看的这么入迷”
“这位公子，”她的声音隔着面具，刻意学着魅姐姐的语调，眼神却直勾勾锁着他，“看我的舞，还合心意吗？可否赏小女子些钱财”
永琪浑身一僵。
她认出他了。从她那瞬间的停顿，到此刻毫不掩饰的眼神，他再清楚不过。怒火像被添了柴，烧得更旺，可偏偏身体里还有另一股力量在拉扯——她离得这样近，近到能闻到她发间的香气，近到能看清她面具下微微泛红的耳根。
他想推开她，想质问她到底在胡闹什么，可目光撞上她眼里那点挑衅的光，喉咙却像被堵住。
小燕子见他不动，胆子更大了些。干脆停下舞步，微微倾身，面具几乎要贴上他的脸，声音压得更低，像情人间的呢喃：“公子怎么不说话？是小女子的舞跳得不好吗？”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颈侧，永琪猛地攥住她不安分的手腕。眸色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有被她挑动的怒意，有怕她再次消失的恐慌，还有那点被她主动靠近时，该死的、无法抑制的悸动。
攥住她的手腕猛地收紧。小燕子只觉天旋地转，下一秒已撞进一个滚烫的怀抱，熟悉的皂角香瞬间将她包裹，密不透风。
“唔——”
未等她反应，他另一只手猛地扬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啪”一声将她脸上的面具甩了出去。面具撞在廊柱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滚落在地。
霎时，她的眉眼完全暴露在他眼前——还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惊惶与无措，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湿意。永琪的心跳漏了一拍，吻得更凶了，带着压抑许久的汹涌，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将她所有未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她下意识想挣，手腕却被他反剪在身后，禁锢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没有了面具的阻隔，呼吸交缠得愈发灼热。他的吻渐渐褪去最初的暴戾，变得深沉而缠绵，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带着无数个日夜的思念，一点点描摹着她的轮廓。
小燕子的挣扎在这样的吻里慢慢卸了力，鼻尖涌上酸意。是他，真的是他。那些刻意压下的委屈、思念、，此刻全被这一个吻勾了出来，化作滚烫的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手背上。
永琪能感觉到那点湿意，吻得更轻了些，却依旧不肯松开。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头又疼又涩——这才是他的小燕子，会哭会闹，会把情绪写在脸上，而不是戴着冰冷的面具，对着别人强装洒脱。仿佛要通过这个吻确认什么，确认她不是幻影，确认她还在这里，确认那些被她搁置的感情，从未真正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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