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裹着琵琶弦上颤巍巍的调子钻进来，那缠缠绵绵的咿呀声，此刻却像细针似的扎着人。小燕子攥着衣襟的指节泛出青白，锦缎被绞出深深的褶子，颈侧那点残留的灼热还在烧，是方才闯进来时被廊下灯笼烫到的，此刻倒不如心口那阵麻痒更磨人——永琪背对着她的模样，莫名让她心里发慌。
永琪刚坐起身，玄色锦袍的褶皱里还凝着酒气，混着窗外飘来的脂粉香，在空气里搅出些暧昧又疏离的味儿。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腹蹭过发烫的耳垂时，喉结在颈间滚了滚，哑声开口时，尾音像浸了酒似的沉：“怎么穿了这件衣服？”
听不出喜怒的调子，偏让小燕子指尖发颤。她梗着脖子要犟，话到嘴边却卡了壳——目光扫过自己身上水红舞衣，领口歪着，露出的肩头还沾着点夜风的凉，脸颊“腾”地烧起来，连带着声音都发飘：“我这几天都没见你……侍卫说你在这儿……”尾音泄了气，“我就是想看看，这几天你在做什么？”
永琪转过身时，眸色深得像浸在水里的墨。她束发的布带松了半截，几缕碎发黏在泛红的鬓角，水红舞衣的系带松松垮垮垂着，露出的那片肩头白得晃眼。明明是气鼓鼓抿着唇的样子，睫毛上却像挂着水光，倒像只被雨打湿了翅膀的小燕子，缩着脖子站在那儿，带着点怯生生的颤。
“你不该来这里。”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指尖在袖摆下蜷了蜷——方才她闯进来时，周瑞年那双眼在她身上打转，那眼神里的探究和算计，他看得一清二楚。“周瑞年眼线比蛛网还密，你穿成这样……”
“那你就能天天泡在这种地方？”小燕子猛地抬头，眼眶红得更厉害了，声音里裹着哭腔，“我听说杭州粮价乱了，听说你自请过来查……夜里总梦见你被人绑了去，醒了就再也睡不着……”话说到一半，被自己的哽咽打断，她别过脸去抹了把眼，却蹭得碎发更乱了。
永琪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确实是为了查贪墨才假意周旋，故意冷着她，也是怕周瑞年顺着她摸到自己的底细。可看着她眼下那片青黑，看着她攥紧舞衣时指节发白的样子，所有解释都成了多余的钝物，硌得人心头发紧。
“我没事。”他放软了语气，伸手想去理她松了的布带。指尖刚要触到那截温热的脖颈，小燕子却像被惊到的兔子似的往后缩，裙角扫过榻边的铜盆，溅起的水花打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
他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从榻边拎过自己的外袍。墨色缎面带着龙涎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递过去时，两人指尖不经意相触，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又各自猛地缩回。小燕子飞快地套上外袍，宽大的衣摆拖在地上，遮住了那身扎眼的红，可袍角蹭过脚踝时，带着他体温的香气漫上来，让她耳根又烧了起来。
永琪看着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下巴都快埋进领口，喉间溢出声极轻的叹息，起身开门时，烛火在他侧脸投下浅浅的阴影：“我送你回去。”
“那你呢？”小燕子跟在他身后，踩着他落在地上的影子走，鞋尖总不经意碰到他的袍角。“不查了吗？”
“查。”他回头看她，眼底有星子似的光一闪，“但不必再应酬了。”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攥紧外袍领口的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得意“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再查了。”
小燕子愣了愣，嘴角刚要翘起来，又想起方才包厢里那些莺莺燕燕的调笑，想起永琪被她们围着劝酒的样子，又把嘴角拉了下去，闷头跟着他往前走，连脚步都快了些。
廊下的风带着水汽，吹散了些酒气，却吹不散两人间那点黏糊糊的滞涩。永琪的步子放得极慢，刻意等着她的小碎步，玄色衣摆扫过她的裙角，像有根无形的线，在月光里悄悄打了个结。
快到醉春坊门口时，永琪忽然停下，转身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她手心。是枚小巧的玉坠，雕着只振翅的小燕子，翅膀尖还沾着点莹润的光，该是被人摩挲了千百遍的。
“前几日在集市上看到的。”他别过脸去，耳根红得透了，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卷走，“本想找机会给你，总没寻着空。”
小燕子捏着玉坠，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漫到心里，刚才的委屈、慌乱、酸溜溜的劲儿，忽然就化了。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却故意板着脸，捏着嗓子道：“哼，谁稀罕你的东西……”话虽如此，手指却攥得紧紧的，生怕这温润的小物件从指缝里溜走。
永琪看着她偷偷抿起的嘴角，眼底漾开点笑意，伸手替她把松了的布带系好。指尖碰到她耳后碎发时，她瑟缩了一下，他的动作便更轻了，像在给易碎的瓷器系丝带：“走吧，再晚些，赶不上用晚膳了。”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穿过喧闹的回廊，舞姬的笑闹、酒客的划拳都被抛在身后。只剩下彼此的脚步声，伴着玉坠偶尔撞上衣襟的轻响，像谁在夜里数着心跳，一步，一步，慢慢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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