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把那张“别去天台”的便签纸又抚平了一遍。
电子钟的时间跳到凌晨四点时,便利店终于清闲下来。窗外的雾没散,反而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连隔壁街道的烧烤摊灯光都变成了一团朦胧的黄。她趴在收银台上,盯着腕骨的疤痕发呆——那点发烫的感觉慢慢退了,只剩下浅粉色的印记,像被谁用指甲轻轻划了一下。
“第七次了……”她低声重复着那个男人的话,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前六次,我都去了天台?”
记忆像被蒙上了磨砂玻璃,能看清轮廓,却抓不住细节。她只记得坠落时的失重感,风灌进喉咙的刺痛,还有……好像有只手试图抓住她,指尖冰凉,和那个男人碰她掌心时的温度一模一样。
是他吗?
那个穿连帽衫的男人,在她不知道的前六次循环里,也站在天台上?
林晚猛地坐直身体。她想起前几次循环里的“巧合”——每天凌晨三点零三分,秒针卡壳的瞬间,男人总会准时出现;每次他离开后,雾就会变浓;还有那罐永远买走的冰镇可乐,冰柜最底层的位置永远空着一罐……
这些“重复”里,藏着打破循环的钥匙吗?
凌晨四点半,推门声再次响起。不是那个男人,是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踉跄着要找啤酒。林晚机械地扫码、收钱,看着男人摇摇晃晃地走进雾里,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除了她和那个男人,其他人的行为似乎都是“固定”的。
醉汉买啤酒,上班族买三明治,甚至窗外偶尔驶过的出租车,车牌号都和前几次循环里的一模一样。
只有她和他,是变量。
这个认知让林晚的心跳快了半拍。她拿出手机,屏幕亮着,信号满格,却发不出任何消息——不是没信号,是无论她输入什么号码,点击发送时总会弹出“发送失败”的提示。就像这个便利店被一个无形的罩子罩住了,时间在重复,空间也被锁死了。
五点零七分,雾里传来一阵模糊的脚步声。
林晚瞬间抬起头,心脏跟着提了起来。玻璃门外,一个黑色的身影在雾里慢慢移动,步伐比凌晨三点时慢了很多,像是在犹豫。
是他。
她看着那个身影在门口停了很久,风铃被风拂得轻轻晃,却始终没响起推门的声音。林晚攥紧了手心,突然很想知道,帽檐下的那张脸到底长什么样,他的眼睛里为什么会有那么重的疲惫。
过了大概三分钟,身影转身要走。
“喂!”林晚几乎是本能地喊出声,声音在空荡的店里荡出回音。
身影顿住了。
她抓起柜台上的一罐可乐——不是冰镇的,是常温的——快步走到门口,推开了一条缝。冷雾瞬间涌了进来,带着潮湿的凉意,钻进她的衣领。
男人转过身,帽檐依旧压得很低。林晚这才发现,他的裤脚沾着泥点,像是在什么地方踩过湿滑的地面。
“这个……”她把常温可乐递过去,指尖有点抖,“你刚才买的是冰镇的,现在换一罐吗?”
她在赌。赌他不是完全的“程序”,赌他能对“不同”的行为做出反应。
男人沉默了几秒,伸手接了过去。他的指尖还是凉的,但这次没有立刻松开,反而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像在确认什么。
“你叫沈砚,对吗?”林晚盯着他的手腕,袖口往下滑了点,露出一小片皮肤,“我听见……前几次循环里,有人这么喊你。”
其实她没听见,这是瞎猜的。但男人的指尖明显僵了一下。
他终于抬起头,帽檐微微掀起,林晚看清了他的眼睛。很深的黑,眼尾有点泛红,像是很久没睡过觉。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停留了很久,久到林晚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开口:“你想起来多少?”
“只有坠落的片段。”林晚咬了咬唇,“天台上面有什么?为什么我非要去那里?”
沈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雾在他身后翻涌,把他的声音泡得有点发闷:“前六次,你都是被‘影子’引上去的。”
“影子?”
“就是……”他顿了顿,像是在找合适的词,“你看得见的人,却做着重复的事。比如那个买啤酒的醉汉,他其实在第三次循环里就该回家了,但‘影子’会逼着他重复出现,直到把你引去天台。”
林晚的后背泛起一层寒意。她想起那个醉汉踉跄的脚步,想起每天早上七点准时来买豆浆的老太太,她们的表情都带着一种诡异的僵硬,像提线木偶。
“为什么是我?”她的声音发颤,“那些影子,为什么非要我去天台?”
沈砚的目光突然变得很沉,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眼底。他没回答,只是把那罐常温可乐塞进兜里,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林晚摊开的手心里。
是枚银色的钥匙,很小,钥匙柄上刻着一个模糊的“7”字。
“天台的门,平时是锁着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前六次,你都是被‘影子’骗去拿钥匙的。这次别信任何人,尤其是……说要带你去天台看日出的人。”
林晚握紧了钥匙,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她还想问什么,沈砚已经后退了一步,重新把帽檐压下去:“六点整,雾会散。在那之前,待在店里别出去。”
“等等!”林晚看着他要走进雾里,急忙追问,“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
男人的脚步停在雾的边缘,半个身子已经被白色吞没。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次,林晚看清了他的下颌线,上面有一道极浅的划痕,像是刚被什么东西划到。
“我是来结束这一切的。”他说,“林晚,相信我这一次。”
话音落时,他彻底走进了雾里,脚步声很快就被浓雾吞没了。林晚站在门口,手里攥着那枚刻着“7”的钥匙,指尖冰凉。
六点整的闹钟响时,窗外的雾果然开始散了。
像有人突然拉开了幕布,乳白色的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后面清晰的街道、路灯和居民楼。林晚走到窗边,看着阳光慢慢爬上天台的栏杆,心里那股不安却越来越浓。
沈砚说别去天台,可那枚钥匙在她手心发烫,像在催促她。
前六次,她都是被“影子”骗去的。那如果这次,她主动去呢?
会不会找到不一样的东西?
七点十五分,那个每天买豆浆的老太太准时出现在门口。她的表情和前几次一样,僵硬地笑着,手里捏着两枚硬币:“姑娘,来杯热豆浆。”
林晚低头扫码时,看见老太太的鞋跟沾着点湿泥,和沈砚裤脚上的一样。
“阿姨,”林晚突然开口,声音有点紧,“您今天……要去天台晒被子吗?我看天气挺好的。”
老太太的笑容顿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像齿轮卡错了位。几秒钟后,她又恢复了僵硬的笑:“是啊,姑娘提醒得对,等会儿就去。对了,天台早上的日出可好看了,姑娘要不要一起去?”
来了。
林晚攥紧了口袋里的钥匙,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着老太太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突然想起沈砚的话——“影子”会逼你重复前几次的路。
“不了,”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时扯出一个平静的笑,“我还要看店呢。”
老太太的笑容僵在脸上,像张被揉皱的纸。她没再说什么,拿着豆浆转身走了,脚步比平时快了很多,走到便利店转角时,林晚看见她的身影顿了一下,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闪了两下才消失。
林晚靠在门框上,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她打破了一个“重复”。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也能走到天台,找到前六次没发现的东西?
八点整,便利店换班的同事来了。林晚交接完工作,没直接回家,而是绕到了便利店后面的消防通道。这里通往天台,楼梯间的墙皮掉了大半,积着厚厚的灰。
她站在通往天台的铁门前,门把手上果然挂着一把锁。
口袋里的钥匙硌着掌心,冰凉的。
林晚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插进去。
“咔哒”一声,锁开了。
推开铁门的瞬间,风猛地灌了进来,带着清晨的凉意。天台上空荡荡的,水泥地面上有几道浅浅的划痕,像是有人在这里挣扎过。
而在天台边缘,靠近栏杆的地方,放着一样东西——
一件黑色的连帽衫,袖口沾着和沈砚裤脚一样的湿泥,领口处有一道撕裂的口子,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住。
她慢慢走过去,捡起那件连帽衫。衣服很沉,口袋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她伸手摸出来,是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坐在天台的栏杆上,笑得很开心。女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手腕上没有疤痕,男孩穿着黑色连帽衫,眉眼清晰,正是沈砚。
他们的手腕上,都戴着一串银色的手链,链坠是个小小的数字“7”。
林晚的手指抚过照片上女孩的脸,突然觉得眼眶发烫。
她好像……想起什么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铁门被推开的声音。
林晚猛地回头,看见沈砚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像纸。他看着她手里的连帽衫和照片,瞳孔骤然收缩,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林晚,谁让你上来的?!”
天台的风突然变大了,卷着远处的雾气,又开始往这里涌。林晚看着他惊慌的眼睛,再低头看照片上那个笑眼弯弯的自己,腕骨的疤痕突然又开始发烫,这一次,烫得像要把记忆烧穿。
“沈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明,“前六次,我不是被影子推下去的,对不对?”
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为了保护你。
这个念头钻进脑子里时,天台上的雾突然浓得像要把人吞掉,林晚手里的照片被风卷走,飘向栏杆外的虚空。沈砚冲过来想抓住她,可雾里突然伸出无数只模糊的手,死死缠住了他的胳膊。
林晚看着他挣扎的身影,看着那些从雾里渗出来的、带着怨毒的“影子”,突然明白了第七次循环的意义。
不是让她躲开,是让她记起来。
记起他们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记起那个刻着“7”的手链,记起……她欠沈砚的那一次救赎。
“沈砚!”她朝着他的方向喊,声音被风撕得粉碎,“这次换我!”
她转身冲向栏杆,身后传来沈砚撕心裂肺的喊声。雾里的影子扑了过来,可这一次,林晚的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刻着“7”的钥匙,像握着最后一道光。
坠落的失重感再次袭来时,她没有闭眼。
她看见沈砚挣脱了影子的束缚,疯了一样朝她扑来,眼底的红血丝像要滴出血。她看见他手腕上那串断掉的手链,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7”字链坠。
原来前六次,他不是没抓住她。
是她,亲手把他推开的。
“这次别松手……”林晚的嘴角扬起一点笑,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好像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终于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电子钟的秒针,在这时“咔”地一声,跳过了那个卡壳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