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留仙亭浸在靛青色晨雾里。我刻意提前半个时辰到达,却发现润玉早已立在亭中。他今日未着神官服,一袭素白广袖长袍被天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是随时会羽化登仙。
"殿下好雅兴。"我停在十步之外,羽衣下摆沾着沿路采集的露水,"天河巡视似乎不该在这个时辰?"
润玉转身时,袖中滑落一串星子,在石桌上拼出古老卦象。我认出这是鸟族祭祀用的骨卜纹,但多了一道本不该有的横线——那是暗凤一族特有的凶兆标记。
"公主可知天河之水从何而来?"他忽然问道。
我下意识摸向腰间玉佩。父亲曾说天河是古神血脉所化,而鸟族圣典记载这其实是初代暗凤被诛杀后流尽的腐血。没等我回答,润玉已掐诀掀起亭外云雾。
天河水在脚下百丈处奔流,本该清澈的水流此刻泛着诡异的紫黑色。更可怕的是,水面倒映出的我竟生着三对漆黑羽翼,额间还有血色竖瞳。
"这是..."
"真实。"润玉的指尖点上我眉心,"三百年前天魔裂隙爆发,你父亲用暗凤禁术封印缺口,代价是半数族人的性命。"
他袖中飞出一卷玉简,展开后浮现的画面让我浑身发冷——荼姚站在裂隙边缘,手中金链拴着的九头蛇妖正在吞噬鸟族战士的元神。而她身后,分明立着本该被封印的魔尊!
"为什么给我看这些?"我后退时撞翻石凳,本命羽不受控制地展开。昨夜染黑的羽尖此刻已蔓延至整个翼骨,在晨光中泛着金属般的冷泽。
润玉突然逼近,星河袖拂过我染黑的羽翼。刺痛中有什么东西顺着羽毛钻入血脉,是零碎的记忆残片——父亲跪在祭坛前,手中捧着的正是润玉现在佩戴的龙纹玉佩!
"今日巡视会经过天魔裂隙旧址。"他退回安全距离,又恢复成那个温润如玉的夜神,"若公主见到什么...还望谨记本心。"
天帝派来的仪仗队到达时,润玉正在为我斟茶。他手指在杯沿轻叩三下,我立刻会意——这是鸟族密探间传递暗号的方式。茶水温热入喉,竟带着熟悉的血腥味,是今早我故意掺在糕点里的凤凰血!
巡视天舟由整块昆仑玉雕成,行驶时洒落万千星辉。我站在船舷右侧,看着润玉游刃有余地与各位星君周旋。谁也想不到,这个看似文弱的夜神袖中藏着足以颠覆三界的秘密。
"前方就是当年裂隙所在。"司水星君指着远处漩涡,"近日常有异动,陛下特命加固封印。"
我顺着他的指引望去,突然浑身剧震——那漩涡中央浮动的,分明是父亲"翎光"剑的碎片!蚀心蛊在血脉里疯狂扭动,却压不住奔涌而上的怒火。左耳的明月珰突然炸裂,碎片划破脸颊的瞬间,整个天舟剧烈摇晃起来。
"小心!"
润玉的警告被震耳欲聋的咆哮淹没。漩涡中伸出无数漆黑触手,每根都长满不停开合的眼睛。司水星君当场被贯穿胸膛,其余仙官四散逃窜。我展翅飞向漩涡中心,根本顾不上掩饰已经全黑的羽翼。
"穗禾!"润玉在身后厉喝,"别碰那把剑!"
太迟了。我的手指已经触及剑柄,刹那间天旋地转。无数记忆碎片洪水般涌入脑海——父亲将染血的玉佩交给年幼的润玉;荼姚用凤翎锁勒断孔雀明王的脖颈;旭凤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用凤凰火烧毁了鸟族最后的逃生通道...
最可怕的画面出现在最后:初代暗凤的残魂从父亲尸体上浮起,化作流光钻入当时尚在襁褓中的我的眉心!
"原来如此..."我听见自己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背后羽翼暴涨至三对,每根羽毛都变成吞噬光线的黑洞。触手们尖叫着想要撤退,却被我的黑羽牢牢缠住。魔气顺着羽毛涌入体内,蚀心蛊发出濒死的哀鸣。
"穗禾!"
润玉的声音穿透混沌。他不知何时也来到漩涡中心,手中龙纹玉佩正发出刺目白光。我想让他退开,却发现自己正不受控制地吸取他的灵力。更可怕的是,我竟在享受这种掠夺的快感!
"看着我。"润玉突然扣住我手腕,他的皮肤正在我触碰下迅速灰败,"暗凤血脉觉醒需要媒介,但不是这样蛮横的吞噬。"
他引导我的手按向自己心口。掌心触及的刹那,一段被封印的记忆突然解锁——年幼的润玉躲在璇玑宫密室,而父亲正在为他种下守护咒。原来龙纹玉佩是双向封印,既压制我的暗凤血脉,也保护润玉不受反噬!
"现在。"润玉嘴角溢出血线,"用我教你的方法..."
天舟残骸上突然传来旭凤的呼喊。这个声音让我瞬间分神,吞噬之力出现空隙。润玉趁机掐诀,我们周身浮现出由星辉组成的牢笼。魔气被暂时隔绝,但更糟的是——旭凤正朝这边飞来!
"收羽!"润玉厉喝,"除非你想让他看见..."
我仓皇收起黑羽,却控制不住仍在逸散的魔气。旭凤的红衣在雾气中越来越清晰,他手中凤凰火已经凝成长枪。千钧一发之际,润玉突然揽住我的腰纵身跃入漩涡!
"信任我。"他在我耳边低语,声音被呼啸的风撕碎,"就像你父亲那样。"
下坠过程中,润玉的素袍化作星云裹住我们。魔气在周围咆哮却无法近身,而我的黑羽正不受控制地吸收漩涡能量。最深处躺着半块残缺的石碑,上面用暗凤血书写着古老契约。
"以翎光为引,以暗羽为契..."润玉念出碑文,突然咳出一口金血,"快!把你的血滴在..."
漩涡上方传来凤凰火爆炸的轰鸣。旭凤已经突破外层封印,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咬破指尖按上石碑,血液接触碑文的刹那,整个天魔裂隙剧烈震动起来。
无数黑羽自我体内爆发,在空中组成遮天蔽日的羽网。碑文亮起血色光芒,化作流光钻入我眉心。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血脉中奔涌,而脑海中突然响起父亲临终的嘱咐:
"暗凤之力可吞噬万物,唯独不能碰凤凰心血...否则..."
否则什么?记忆在此处中断。我抬头看向润玉,发现他正凝视着我背后——那里新生的第四对羽翼正在成形,每片羽毛边缘都泛着星辉般的银光。
"不愧是孔雀明王的后裔。"他擦去唇边血迹,"第一次觉醒就能驾驭星噬之力。"
天光突然大亮。旭凤的凤凰火撕开魔雾,他降落在我们身旁时,我恰好收起最后一片黑羽。但空气中残留的魔气骗不了人,更何况润玉此刻虚弱得几乎站不稳。
"兄长没事吧?"旭凤的视线在我们之间来回扫视,"方才感应到强大魔气..."
"多亏穗禾公主相救。"润玉虚弱地靠在我肩上,这个动作让旭凤瞳孔微缩,"她用鸟族秘法暂时封住了裂隙。"
我低头作谦逊状,趁机藏起指尖未干的血迹。旭凤的凤凰火近在咫尺,那股温暖让我新生的黑羽微微发颤。奇怪的是,他腰间玉佩突然发出警示般的嗡鸣——这是感应到暗凤血脉才会有的反应。
回程的云辇上,我假装昏迷避开盘问。神识却潜入新开启的暗凤传承,在记忆深处找到了那个致命答案——凤凰心血是唯一能摧毁暗凤的存在,而旭凤今早佩戴的玉佩里,正封存着一滴荼姚的本命精血!
润玉的传音突然在识海响起:"明日荼姚会查验你身上残留的魔气。"
我微微睁眼,看见他正用沾血的手指在袖中画符。那是鸟族密文,意思是:
"凤凰台上,真假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