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风铃被晚风撞得叮当响,铜铃口的绿锈蹭在指尖,像揉碎的春草。楚芽芽踮脚把它摘下来时,铁链子“哗啦”散成个松垮的圈,其中一节链环上还缠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去年深秋的,边角都卷成了褐色。
“这铃儿挂了快十年了。”奶奶端着竹簸箕从厨房出来,簸箕里晒着新收的花椒,香得呛人,“你刚出生那年挂的,说给你辟邪。”她用围裙擦了擦手,接过风铃翻来覆去看,“链环松了,我找钳子捏捏。”
楚芽芽凑过去看铃舌,是块小月牙形的铜片,磨得比镜面还亮,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芽”字——是爷爷当年用刻刀划的,那会儿他刚学木工,手抖得厉害,笔画都拐出了圈。“你看这字,”奶奶笑着指,“当年你爸还笑你爷爷,说刻得像条小虫子,结果你满月那天,这铃儿响得最欢,你爸又改口说‘虫子也挺好,活泛’。”
钳子夹在链环上“咯吱”响,奶奶眯着眼较劲,银白的头发垂在额前,被夕阳染成金红色。“好啦。”她把风铃递回来,链环捏得紧紧的,“挂回去吧,夜里起风,听着响踏实。”
楚芽芽踩着板凳把风铃挂回檐角,刚松手就被风撞得直晃,“叮铃叮铃”的声儿漫了满院。她忽然发现铃身内侧有层淡淡的黑垢,像被烟熏过,“奶奶,这铃儿咋变黑了?”
“前几年厨房失火,”奶奶往灶膛里添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脸上的皱纹都软了,“你爸慌着抢账本,我就抱着你蹲在这风铃底下。火星子溅到铃儿上,烧得黑乎乎的,我以为废了,结果风一吹,照样响。”她用锅铲敲了敲灶沿,“后来你总爱扒着窗台看这铃儿,说‘像只小黑猫蹲在檐上’,现在再看,是不是还像?”
楚芽芽趴在窗台上瞅,还真像——黑黢黢的铃身圆滚滚的,链环垂下来像胡须,风过时摆来摆去,活脱脱只追着风跑的小猫。她忽然想起五岁那年,自己把糖果纸缠在铃舌上,结果铃儿卡得响不出声,急得坐在台阶上哭,爷爷就用竹片一点点把糖纸挑出来,边挑边说“咱芽芽的铃儿,得吃甜的,可不能被糖黏住嘴”。
“你看这铃铛口,”奶奶指着边缘的小豁口,“是你哥用弹弓打的。”她捂着嘴笑,“那小子小时候皮,说要试试铃铛硬不硬,一弹弓下去,豁了个角,吓得躲在柴房不敢出来,还是这铃儿‘叮铃’响着,他才哭丧着脸出来认错。”
楚芽芽摸着那个豁口,边缘已经磨得光滑了,像被无数次风吹雨打给舔平的。风大起来,风铃响得急,像是在催着什么。她忽然看见铃身内侧有行极浅的刻字,得眯着眼才能看清——“芽芽七岁啦”,是奶奶的笔迹,歪歪扭扭的,比爷爷刻的“芽”字还丑。
“这是你上小学那天刻的。”奶奶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带着蒸汽的湿意,“你背着新书包站在这儿,说‘以后要当好学生’,我就找了根钉子,偷偷刻在里面,想着等你长大了,自己发现了能乐半天。”
楚芽芽果然乐了,乐着乐着就红了眼眶。风穿过风铃,把“叮铃”声送得老远,她忽然明白,这铃儿哪是辟邪用的——它记着失火时的火星,缠着糖果纸的甜,刻着哥哥闯祸的疤,藏着奶奶偷偷写下的期盼。它不是挂在檐角的物件,是串在时光上的珠子,每响一声,就滚过一段日子,脆生生的,带着烟火气。
奶奶端着刚蒸好的馒头出来,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发什么愣呢?”她把馒头递过来,“刚出锅的,就着咸菜吃,香。”
楚芽芽咬了口馒头,看着檐下的风铃在暮色里晃,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铃儿——难免被火星熏黑,被弹弓打豁,被糖果纸缠住,可风一吹,照样响得清亮。那些磕磕绊绊的痕迹,不是伤,是让声儿更特别的纹路。
夜里,楚芽芽躺在床上,听着风铃“叮铃叮铃”地唱,像奶奶在哼摇篮曲。她摸出手机,给远在外地的哥哥发消息:“哥,咱家檐下的风铃,你还记得不?有个豁口的那个。”
没一会儿,哥哥回了个傻笑的表情包:“咋不记得?当年被爷爷追着打,就靠它响着给我报信呢。对了,那豁口没让奶奶补吧?我还想着回去再打一弹弓呢。”
楚芽芽笑着回了个“滚”,转头看向窗外,月光落在风铃上,黑黢黢的铃身泛着层柔光。风又来了,铃儿晃啊晃,把“叮铃”声送进梦里——梦里,爷爷正眯着眼刻铃舌,奶奶在灶前添柴,哥哥举着弹弓躲在树后,而她自己,正踮着脚,把糖果纸一片片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