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印刷厂的木门推起来吱呀作响,积了半指厚的灰在门轴处簌簌往下掉。夏栀刚迈过门槛,《草木记》里的叶膜突然飘出来,在空气中展开成半透明的薄纸,铜铃刻痕的纹路正对着厂房深处——那里立着尊半人高的青石墨缸,缸口爬满深绿的苔藓,还沾着几星早已干透的墨渍,像凝固了百年的夜色。
江逾白的速写本在这时突然发烫,石桥图旁的常春藤纹路开始蠕动,顺着纸页爬到封面上,藤尖指向墨缸的方向。他伸手碰了碰缸壁,指尖传来细碎的震颤,像是缸里有东西在轻轻叩击。“第一百一十八片来了。”夏栀轻声说,话音刚落,红麻线牵着铜丝与艾草,从窗缝里钻进来,悬在墨缸正上方。
叶尖的朱砂痕突然滴落在墨缸里,干涸的墨渍瞬间泛起涟漪,像沉睡的湖面被唤醒。墨色里慢慢浮起片叶子的轮廓,边缘还沾着淡淡的草木香——正是第一百一十九片叶子的影子,它在墨里轻轻舒展,叶肉里隐约能看见未干的墨迹,像刚蘸饱墨的笔尖,等着落下第一笔。
“民国时印书,都要在墨缸里泡片老叶。”老人拄着拐杖走进来,指着墨缸壁上的刻痕,“我爷爷说,这片叶子能吸走墨里的燥气,让字里藏着草木的软。只是后来厂子停了,墨缸干了,叶子也跟着沉在缸底了。”说话间,红麻线缠着的艾草突然飘进墨缸,药渍与墨色交融,竟在缸壁上显出行小字:“连生的痕,要蘸着时光的墨”。
第一百一十八片叶子突然往下沉,叶肉里的“连生”二字在墨水里发亮,像两枚小小的灯盏。第一百一十九片叶子的轮廓被这光映得愈发清晰,叶尖慢慢触碰到第一百一十八片的叶尾,墨水里的银丝突然散开,与铜丝的星纹缠在一起,在缸底织出张细薄的网,网住了从缸壁渗下来的月光。
江逾白赶紧翻开速写本,笔尖刚碰到纸,墨缸里的景象就顺着笔尖爬上来:纸上的墨缸慢慢盛满墨,第一百一十九片叶子浮在墨面,叶肉里的墨迹正在成形,隐约是个“续”字。“是‘连生续’?”夏栀凑过来看,《草木记》里的叶膜突然贴在纸上,铜铃的刻痕与速写本里的墨缸图重合,竟拼出完整的句子:“连生的故事,要续在新的叶上”。
墨缸里的墨突然开始沸腾,不是热气蒸腾,是无数细小的墨点在跳跃,像藏在墨里的星子。第一百一十九片叶子终于从墨里浮出来,叶面上的“续”字已经干透,边缘还沾着艾草的药香与铜丝的锈味。它顺着红麻线飘起来,悬在夏栀面前,叶尖轻轻碰了碰《草木记》的书页——那里正好空着第一百一十九片叶子的位置。
就在这时,厂房外突然传来铜铃的声音,比之前更清亮,带着墨香与草木香,顺着窗棂飘进来,落在第一百一十九片叶子上。叶肉里的墨迹被这铃声震得微微发亮,竟在纸上印出幅小画:钟楼、石桥、印刷厂连在一起,像条串着时光的线,而线的尽头,是间挂着“旧时光”木牌的书店,窗台上摆着本摊开的书,书页上印着第一百二十片叶子的影子。
老人摸了摸墨缸,墨已经凉了,却还留着淡淡的暖意。“每片叶子都在找下一片,每段故事都在等下一段。”他看着第一百一十九片叶子飘进《草木记》,突然笑了,“这铜铃的调子,总算续上了半段,剩下的,该轮到第一百二十片了。”
夏栀合上书,《草木记》的书页里传来细碎的声响,像叶子在轻轻翻动。江逾白的速写本上,墨缸图旁多了行用墨写的字:“第一百二十片的纸,在‘旧时光’书店的书里”。风从厂房的窗缝里钻进来,带着书店方向的纸香,第一百一十九片叶子的影子在纸上轻轻晃,像在催促他们往书店去——那里,有新的纸页,正等着蘸满百年的墨香,写下“连生续”之后的第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