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玉的纹路

地窖口的响动越来越清晰，是鞋底碾过碎砖的声音，还有人压低了说话：“肯定在下面，刚才灯影晃了。”

周老太猛地将煤油灯往林砚手里塞：“从暗道走！”她枯瘦的手指指向地窖角落，那里堆着半塌的木箱，“移开第三只箱子，后面有块松动的砖，推开是通往后巷的水道，快！”

林砚刚把箱子挪开，头顶的青石板就被猛地掀开，手电筒的光柱像毒蛇般刺下来。周老太突然抓起墙角的铁钎，朝着光柱挥过去，只听“哐当”一声，手电滚落在地，光线在窖壁上疯狂乱晃。

“老东西！”上面传来怒喝，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有人跳下来了。

林砚已经摸到了松动的砖，用力一推，一股潮湿的冷风涌进来，夹杂着腐烂的树叶味。“您先走！”她回头去拉周老太，却见老人被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攥住了胳膊，铁钎掉在地上发出脆响。

“抓住那个女的！”男人吼着，另一只手已经伸向林砚怀里的油纸包。

林砚侧身躲开，怀里的电报底稿硌得肋骨生疼。她突然想起祖父玉佩缺角的形状，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磕掉的——此刻那枚断玉正贴在胸口，被体温焐得发烫。就在男人的手再次抓过来时，她猛地将玉佩砸过去，不是砸人，是砸向地窖中央那只敞着的木箱。

玉佩撞在箱沿，发出清脆的裂响。男人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就在这瞬间，周老太狠狠踩了他一脚，趁着他吃痛松手的空档，拽着林砚钻进了暗道。

水道比想象中狭窄，只能容一人弯腰前行。头顶是滴水的砖石，脚下的淤泥没到脚踝，煤油灯的光晕被挤压成细长的条，照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周老太的喘息声混着水滴声，在逼仄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林砚的声音发闷，布料被淤泥浸得越来越沉。

“是我太大意了。”周老太咳了两声，声音里带着悔意，“上个月有人来打听苏先生的旧事，说要写地方志，我就该想到不对劲……”她忽然停住脚步，煤油灯照向侧面的砖缝，“到分岔口了，左拐是死路，右拐能出去。”

拐过弯后，空气里多了些草木的腥气。又走了约莫二十步，前方出现微光，是后巷墙根的排水口。林砚先爬出去，回头拉周老太，却发现老人的裤脚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借着灯光一看，是枚生锈的铁钩，钩子上缠着块撕碎的蓝布——和她在祖父樟木箱里见过的蓝布衫布料一模一样。

“这是……”

“明远当年的衣服。”周老太用力拽了拽，布料应声而断，“他被带走那天，穿的就是这件。”她的声音突然发颤，“他们说他通敌，其实是因为他发现了勘探队里有人私藏铀矿样本，想卖给境外势力。那批电报底稿，就是证据。”

林砚的心猛地一沉。祖父日记里提过“铀矿”两个字，当时她只当是普通的地质记录，现在才明白那背后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两人刚躲进后巷的废弃仓库，就听见巷口传来汽车引擎声。林砚从破窗缝里往外看，那辆黑色轿车停在排水口对面，两个男人正拿着手电筒四处照，其中一人手里捏着那块从暗道带出来的蓝布碎片。

“他们知道我们从这儿出来了。”林砚攥紧怀里的油纸包，“我们得把这些东西交给警察。”

周老太却摇了摇头：“不能交。当年负责这案子的人里，就有他们的同伙。”她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递给林砚，“这是明远生前托人留给你祖父的，说如果他出事，就把这个交给姓顾的老公安，现在只有他能信了。”

信封上的地址是城郊的老干所，收信人写着“顾长河同志亲启”。林砚想起祖父葬礼上，确实有个拄着拐杖的老公安来吊唁，胸前挂着“一等功”的奖章，当时她只当是祖父早年的同事。

“我去送。”林砚把电报底稿塞进油纸包最里层，“您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消息。”

周老太却抓住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翻旧书磨出来的：“你祖父当年把明远藏在这里，自己却被安了个‘包庇罪’，差点没熬过文革。他守着这个秘密，不是怕事，是怕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坏人跑了。”她从口袋里掏出半块玉佩，和林砚那块拼在一起，正好组成完整的玉兰形状，“这玉是明远的传家宝，当年你祖父用它换了两担救命的粮食，后来明远又把它赎了回来，说要等事了还给林家。”

拼合的玉佩在灯光下泛着柔光，断口处的纹路严丝合缝，像从来没分开过。

“他们要的不是电报，是铀矿样本的下落。”周老太的声音压得极低，“明远当年把样本藏在了一个只有你祖父能找到的地方，线索就刻在玉佩内侧。”

林砚翻过来一看，果然在玉质温润的内侧，刻着几行极小的字，是用尖物细细划出来的：“三潭印月，第七桥洞，水落石出。”

她忽然想起祖父相册里有张西湖的老照片，背面写着“丙午年秋，与明远共赏”。原来他们早就约定好了藏样本的地方。

仓库外传来脚步声，是有人在踢翻垃圾桶搜查。周老太把拼好的玉佩塞进林砚口袋：“快走，从仓库后墙翻出去，那里有辆三轮车，钥匙在车座底下。”

林砚刚爬上后墙，就听见仓库门被踹开的巨响，伴随着男人的呵斥和周老太的怒骂。她咬着牙跳下去，三轮车的链条在夜色里发出轻微的哗啦声。驶出两条街后，她回头望，仓库的方向亮起手电筒的光，像群追逐猎物的狼。

车座底下除了钥匙，还有个牛皮纸包，打开一看，是本泛黄的工作证，照片上的苏明远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地质勘探队”的徽章，编号下面用铅笔写着个小小的“顾”字。

林砚忽然明白，周老太让她去找顾长河，不只是为了交电报。这位老公安，或许就是当年唯一愿意相信苏先生的人，也是祖父和苏先生埋下的最后一步棋。

三轮车在晨雾里穿行，朝着城郊的老干所而去。林砚摸了摸口袋里的玉佩，断口处的棱角硌着掌心，像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真相，终于要在晨光里露出锋利的轮廓。她不知道前路还有多少埋伏，但此刻怀里的电报和玉佩，已经成了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那是两个老人用一生守护的正义，也是她必须接过来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