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on再次出现在视线里时,时钟刚跳过十九点二十一分。他一只手提着星巴克的纸杯,大杯冰美式里的冰块随着他的步伐哗啦啦地晃荡,声音清脆又刺耳。
“辛苦了。”他把咖啡轻轻放在她桌角,语气随意得像是在打招呼。杯子外壁迅速凝起一层细密的水珠,顺着杯身滑落,像林见微早上在洗手间镜子前看到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挂着青黑,嘴唇早已没了颜色,口红早就被啃得干干净净。
“好。”她听见自己轻飘飘地应了一声,声音软得像一团棉花。心里却在飞速盘算:如果现在掀了桌子,Leon会不会直接把她试用期一得分扣到59?要是真那样,她就得卷铺盖回家乡石家庄,耳边少不了妈妈念叨,“早让你考公务员”。可惜,掀桌子虽然看起来潇洒得像电视剧女主,可人家有存款垫底,而她不行。
她低头瞄了一眼手机计算器,数字冰冷得让她心里发紧:信用卡4321.5,房租2800,水电燃气宽带300,地铁通勤200,账户余额6958.63。这笔账算下来,如果今天被裁,赔偿金为零的话,她还能撑45天。45天后,她就得拖着24寸行李箱,打包好四件套和所有家当,对着北京西站的站牌说一句“再见”。所以,掀桌子这种念头只能藏在脑海深处,脸上的表情还得维持那份社畜式的微笑。
二十点零四分,Coco的信息弹出来:“海报文案里‘主角’后面能加个emoji吗?比如🌟,显得更年轻一点。”
林见微盯着屏幕,手指狠狠敲击键盘,噼啪作响,仿佛每一个按键都在替她打Leon的脑袋。二十点二十三分,前端小哥忽然私信她:“姐,3.5px的按钮iOS切图有点糊,能再导一遍2倍图吗?”
她重新打开Figma,却因为手抖按错了快捷键,按钮突然变成了50px的圆角——一个巨大的药丸形状赫然出现在屏幕上。她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喉咙里闷出一声“啊”,手忙脚乱地按下Ctrl+Z,心跳骤然飙到了120下。
二十一点零九分,保洁阿姨推着蓝色垃圾桶从工位旁经过,拖把滴下的水珠在地上划出一道湿痕。阿姨操着浓重的河南口音,声音带着一种温暖的关切:“闺女,还不走?我要关灯了。”
林见微这才抬起头,发现整层楼只剩下头顶的一盏白炽灯孤零零亮着。她缓缓起身,动作迟缓得像被按下了慢放键。软件界面逐一关闭,电脑发出沉闷的关机声,拔掉插头时,插座冒出细微的“咔哒”声。
二十一点十五分,她走进电梯,手指机械地按下了B1。就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一瞬间,Leon急匆匆地伸手拦住门,挤了进来。他肩上挂着电脑包,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咖啡香气,还混着一股薄荷牙膏的清新。
“你也刚走?”他随口问了一句。
林听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感受着电梯下降时的轻微失重感。数字跳到15时,他忽然开口:“今天辛苦了,改天请你吃饭。”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像是在笑,但眼神依然空洞。“谢谢,不过吃饭可以,先帮我把KPI打高点吧。”这句话最终只停留在心头,未出口。
负一楼的空气微凉,她解锁共享单车时,二维码已经被雨水模糊,怎么扫也对不上焦。正当她焦急地调整角度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她猛地回神,手机脱手滑落,砸进积水坑里,溅起一朵污浊的小水花。
她蹲下身子,用湿漉漉的袖子擦拭屏幕,却发现指纹解锁已经彻底失灵。那一刻,鼻腔酸涩得难以忍受,仿佛有人往里面塞了一整勺芥末,让她几乎要哭出来。
二十一点四十三分,她终于找到另一辆单车,蹬得飞快,夜风呼啸着灌进耳朵,将卫衣帽子吹翻开来,头发凌乱地拍打着脸颊。
耳机里随机播放的《夜车》正低吟着:“世间最毒的仇恨,是有缘却无分……”
她断断续续地跟着哼唱,跑调的声音被风吹散,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在脸颊上划出两条冰凉的细线。
二十一点五十五分,地铁4号线的闸机口映入眼帘。保安大叔正在拉卷帘门,只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她急忙冲过去,用力刷卡,机器发出短促的“嘀——”声,余额显示剩余3.95。
“末班车23:45,姑娘你赶上了。”大叔的声音低沉又温和,像是这漫长一天里唯一的一点暖意。
她张了张嘴,想说句“谢谢”,但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粗糙,最后只勉强挤出一个沙哑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