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黑皮鞋踩在积水上，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碾碎心脏的沉重感。邓佳鑫背脊死死抵着冰冷湿滑的墙壁，泥水浸透了裤腿，寒意刺骨。那双暗金色的竖瞳在昏黄闪烁的瓦斯灯光下逼近，像两轮沉入寒潭的冰冷太阳，带着非人的审视，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喉咙被无形的恐惧扼紧，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邓、佳、鑫。”
他的名字被那沙哑冰冷的声线再次吐出，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过耳膜。
男人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邓佳鑫，隔绝了本就微弱的灯光。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滴落，砸在邓佳鑫脚边的泥水里，溅起微小的、冰冷的涟漪。浓烈的压迫感几乎让邓佳鑫窒息，他只能徒劳地睁大眼睛，看着那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艺术品般的手抬了起来。
不是攻击。那只手的目标，是他摔倒在泥水里的行李箱。
苍白的手指勾住行李箱沾满污泥的提手，动作随意得如同捡起一片落叶。沉重的箱子在他手里轻若无物。邓佳鑫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那只手已经收了回去，连同他的行李箱一起，消失在男人挺括的黑色风衣衣摆之后。
邓佳鑫的心脏猛地一抽。那是他仅有的家当！里面装着他在这个世界立足的所有证明，他的电子聘书、个人终端、微薄的积蓄、甚至还有几本珍贵的纸质旧书！
“我的…箱子！” 声音卡在喉咙里，微弱得如同蚊蚋。他试图挣扎着站起来，手臂上被鬣狗兽人抓破的伤口在湿冷的空气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倒抽一口凉气，动作又僵住了。
男人似乎完全没听见他的声音，也根本没在意他的痛苦。那双冰冷的竖瞳，依旧牢牢地锁在他脸上，仿佛在研究一件落入陷阱的、还在徒劳挣扎的小动物。那目光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掌控感。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猎物在恐惧中挣扎的姿态。
“嗒。”
又是那声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轻响。男人另一只手中，那枚纯黑的金属打火机翻盖再次被顶开。
邓佳鑫的瞳孔瞬间收缩，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绷紧。他脑子里闪过刚才那个瞬间被蚀穿的、碗口大小的黑色浅坑。他要被溶解了吗？像那片水洼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肮脏的角落？
预想中的灼痛没有到来。
只有一股极其清冽、带着强烈刺激性的气味猛地冲入鼻腔！那气味像是一千颗被碾碎的薄荷叶混合着某种奇异的、冰冷的植物根茎的味道，霸道地驱散了周围的腥臭和腐败气息，直冲脑门，让他混沌的头脑瞬间为之一清，甚至盖过了手臂伤口的疼痛。
邓佳鑫猛地睁开眼。
男人微微俯身，那张俊美却毫无人气的脸离他更近了一些。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拇指和食指间，正捏着一粒小小的、近乎透明的淡蓝色晶体，形状不规则，像一颗微型的寒冰碎片。刚才那股霸道的气味，正是从这粒晶体上散发出来的。而那个打开的打火机，此刻正对着这粒晶体下方。
没有火焰。但打火机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芒一闪而逝。
“滋…” 极其轻微的、如同冰晶融化的声音响起。那粒淡蓝色晶体在打火机上方瞬间气化，化作一缕更浓郁的、带着冰雾的薄荷寒流，精准地扑向邓佳鑫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呃啊！” 邓佳鑫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那感觉并非灼热，而是极致的冰冷！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入伤口深处，带来一阵尖锐到令人牙酸的刺痛，随即是强烈的麻痹感。伤口边缘翻卷的皮肉和渗出的血珠，在接触到那冰雾的刹那，表面迅速凝结出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霜晶！剧痛被冰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冻僵般的麻木。伤口处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不再流血，但那股寒意却顺着血管，丝丝缕缕地向手臂深处蔓延，带来一种诡异的僵硬感。
邓佳鑫惊骇地看着自己手臂上那层覆盖着薄霜、颜色变得诡异的伤口，又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那双暗金色的竖瞳里，甚至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像是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男人合上了打火机盖，那声“嗒”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发抖的邓佳鑫，薄唇微启：
“凝血，镇痛。” 声音依旧是冰冷的金属摩擦质感，言简意赅，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图，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二十四小时内，伤口会结痂。别碰水，别试图弄掉那层霜。” 他的目光扫过邓佳鑫沾满污泥的脸和湿透的头发，“现在，你可以滚了。”
滚？
邓佳鑫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如同死神般降临、手段诡异残忍、还拿走了他全部家当的男人，就这样…放他走？一股荒谬感和强烈的求生欲交织在一起，他几乎想立刻爬起来，头也不回地逃离这片阴影，逃离这双冰冷的眼睛！
但仅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他。他的行李箱！那里面是他的一切！
“我的…箱子…” 他鼓起残存的勇气，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指了指男人身后，“请…请还给我…”
男人微微歪了下头，这个动作在优雅中透着一股非人的诡异。暗金色的竖瞳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丝情绪——不是愤怒，也不是不耐，而是一种近乎玩味的、冰冷的嘲讽。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愚蠢的笑话。
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极其刻意地，抬起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用食指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左侧太阳穴的位置。
这个动作，让邓佳鑫猛地想起了什么！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刚才…在巷口…那种被无形视线锁定的冰冷感觉…不是错觉！这个男人，早就盯上他了！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他箱子里的东西，对方可能都一清二楚！他根本就是故意等在这里！所谓的“滚”，只是一个带着残忍戏谑的指令，是猫捉老鼠游戏里的一个环节！他根本没打算归还任何东西！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邓佳鑫。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手臂伤口处传来的冰冷麻木感，此刻像是一种无声的嘲笑。
男人似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不再看邓佳鑫，仿佛对方已经是一团无用的垃圾。他转过身，纯黑的风衣衣摆在潮湿的空气中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迈步便朝着巷子更深、更黑暗的方向走去。
“等等！” 邓佳鑫不知哪来的力气，在男人即将再次融入黑暗的瞬间，嘶哑地喊出声，“你…你是谁？为什么…帮我？” 最后两个字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帮”？那诡异的“治疗”，那拿走他一切的举动，哪一点算得上“帮”？
男人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有一句冰冷沙哑的话语，如同遗落在寒风中的冰片，清晰地飘了回来，钻进邓佳鑫的耳朵：
“学会识别真正的危险，邓佳鑫。下一次，未必有运气。”
话音落下，那个修长、黑暗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卸货区尽头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薄荷气息，还有手臂伤口处那冻僵的麻木感，提醒着邓佳鑫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幻觉。
雨，还在下。冰冷地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污和未干的恐惧。废弃的卸货区只剩下他一个人，瘫坐在肮脏的泥水里，像个被世界遗弃的破布娃娃。行李箱没了，终端没了，身份证明没了，手臂上还带着一个被诡异冰霜覆盖的伤口。那个自称“苏新皓”的医生，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渺茫的救命稻草。
他必须去那个诊所。必须！
邓佳鑫咬着牙，用还能活动的那只手，死死抠住身后冰冷湿滑的墙壁，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地将自己从泥泞中拖拽起来。每一次用力，手臂伤口处那被冰封的麻木下就传来一阵撕裂般的钝痛，混合着刺骨的寒意，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沉甸甸地汲取着体温，冷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胳膊，踉踉跄跄地朝着记忆中“灰鼬巷”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冰冷、疼痛、恐惧和巨大的茫然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不知道在迷宫般错综复杂、散发着恶臭的阴暗巷道里跌跌撞撞走了多久，就在邓佳鑫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前方巷口终于透出了一片不一样的、暖色调的光晕。
那光很柔和，从一扇镶嵌在斑驳砖墙上的玻璃门里透出来。玻璃门擦得很干净，上面用简洁的字体写着：“跨物种医疗服务中心 – 苏新皓医师”。门楣上方挂着一盏老式的、散发着温暖黄光的瓦斯灯，在冰冷的雨夜中，像一座小小的灯塔。
诊所！
邓佳鑫心头猛地一松，一股酸涩的热意冲上眼眶。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扑到了那扇玻璃门前。透过蒙着水汽的玻璃，他能隐约看到里面干净整洁的接待区，柔和的灯光，还有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他颤抖着伸出那只完好的手，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拍打在冰冷的玻璃门上。
“开门！求求你…开门…” 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拍门声在寂静的雨巷里回荡。几秒钟后，诊所里面的灯光似乎移动了一下。一个穿着白色医生袍的修长身影出现在门内，隔着玻璃看向外面。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玻璃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隙，温暖的光线和干燥的空气瞬间涌了出来，包裹住邓佳鑫冰冷湿透的身体。
门口站着一位年轻的男医生。他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面容温和清俊，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沉稳和关切。他的白袍干净整洁，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他微微蹙着眉，目光快速扫过邓佳鑫狼狈不堪、沾满污泥、浑身湿透的模样，最后落在他那条被撕破袖子、露出的、覆盖着诡异淡蓝色薄霜的手臂伤口上，镜片后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你…” 医生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需要帮助吗？”
“我…我叫邓佳鑫…” 邓佳鑫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劫后余生的巨大委屈和后怕瞬间涌了上来，眼前一阵发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前倒去。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仿佛听到医生温和而略带一丝惊讶的声音：
“邓佳鑫？你就是…那个新来的翻译员？”
接着，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他下滑的身体。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瞥，他仿佛透过医生身后诊所里更明亮的光线，看到候诊区角落的阴影里，似乎还坐着另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很安静，似乎正抬头看向门口，目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幽幽的审视。
但邓佳鑫已经无法分辨那是不是幻觉了。温暖、黑暗和冰冷的麻木感彻底淹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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