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花盆那天,陈砚之特意去了趟城郊的花木市场。春日的阳光把摊位前的泥土晒得暖洋洋的,混着草木汁液的清香,倒让他想起槐安里老巷里的气息——只是那时的空气里总带着潮湿的霉味,不像此刻这样,满是舒展的生机。
他挑了个粗陶盆,边缘有自然的冰裂纹,店主说这盆透气,适合槐树扎根。付账时,老板娘笑着指他手里的树苗:“这槐树苗子精神得很,看这花苞,过不了半月就能开。”
陈砚之抱着花盆往回走,路过街角的旧书摊时,瞥见一本泛黄的《城市风物志》。摊主是个戴老花镜的老爷子,见他驻足,慢悠悠地说:“这书里记着老城区的变迁呢,你上次问的槐安里,里面也提了两句。”
他蹲下身翻开书,关于槐安里的记述很短,只说“民国二十三年水灾后渐废,唯老槐树存至七零年代”。配图是一张黑白照片,画面里的老槐树粗壮如盖,树下站着几个戴红领巾的孩子,树干上还挂着“保护古树”的木牌。
“这树后来怎么了?”陈砚之抬头问。
老爷子推了推眼镜:“听说七六年修防空洞,把树根挖断了,没熬过那个冬天。”
陈砚之指尖在照片上摩挲,忽然想起太爷爷照片里的老槐树,原来它真的活过那么多年。他把书买下来,夹在臂弯里,抱着花盆继续往家走。
回到家,他小心地将槐树苗移栽到新盆里。原来的花盆太小,根系已经在盆底盘成了密网,舒展到新土里时,带着湿润的泥土簌簌落下。他浇了水,把花盆挪到阳台最显眼的位置,这里光照好,风也能顺着窗缝溜进来。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窗边翻那本《城市风物志》。书里夹着一张褪色的书签,是片压平的槐花瓣,边缘已经发脆,却还能看出淡淡的白。
手机响了,是小林打来的。
“砚之哥,周教授让我问你,下周末有空吗?我们要去槐安里遗址那边做田野调查,想请你一起去。”
“有什么新发现?”陈砚之坐直了些。
“前阵子下雨,遗址边缘冲出个小陶罐,里面好像有东西。周教授说,说不定和你太爷爷当年留下的东西有关。”小林的声音带着雀跃,“对了,我还整理了些太奶奶的零碎日记,上次忘了给你,到时候带给你。”
挂了电话,陈砚之望向阳台。阳光穿过玻璃窗,落在槐树苗的花苞上,那些米粒大的花苞像是镀了层金边,隐隐有要撑开的架势。
他想起爷爷那句话——“当知来路,方明归途”。原来来路从不是凝固的过往,它会藏在旧书的字里行间,藏在遗址的陶罐里,藏在一封封迟来的日记里,甚至藏在一株新生的槐树苗里,顺着时光的脉络,悄悄往未来生长。
傍晚做饭时,他特意多煮了一碗粥,端到阳台放在花盆边。这是小时候奶奶教的,说新栽的花木要“沾人气”,长得才旺。
暮色漫上来时,他仿佛看见太奶奶站在老槐树下,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粥,正笑着朝谁招手。风穿过阳台,槐树苗的叶子轻轻晃了晃,像是有人踮脚,碰了碰那些即将绽放的花苞。
陈砚之忽然觉得,这个春天,有很多东西都在悄悄准备着——准备着破土,准备着舒展,准备着在某个寻常的清晨,忽然开出满枝的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