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推开家门时,一股清甜的香气先一步漫过来,缠上他的袖口。
阳台的槐树苗果然开花了。细碎的白瓣挤在枝桠间,像被揉碎的月光落了满枝,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在窗台上积起薄薄一层。他走过去,指尖刚触到花瓣,手机忽然响了,是周明远发来的照片——遗址西北角新清理出半块石碑,上面刻着“槐安里”三个字,边缘还留着火烧的焦痕。
“石碑下压着个木盒,”周明远的消息紧跟着进来,“里面有本民国二十三年的水文记录,最后一页是你太爷爷的笔迹。”
陈砚之放大照片,水文记录的字迹密密麻麻,记着河水涨落的刻度,最后一页却只有一行字:“暗河通江处,设闸以护槐安,待水退,闸开则归。”
他忽然想起老人说的“归”字,想起太奶奶那句“等到槐花再开”。指尖的铜锁似乎发烫起来,纹路里的缠枝莲仿佛活了过来,顺着指腹往上攀。
“小林查到林寡妇的后人了,”周明远又发来一条,“住在城南老街区,家里还留着个樟木箱,说是太奶奶的陪嫁。”
第二天一早,陈砚之带着那半块铜锁往城南去。老街区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两侧的白墙爬满青苔。林家人住的院子门口就有棵老槐树,树干上果然有个模糊的刻字,风一吹,落了他满身花瓣。
“这锁,我妈念叨了一辈子。”林家的后人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从樟木箱里取出个红布包,打开时,另一半铜锁躺在布上,锁身上的缠枝莲正好和陈砚之手里的那半严丝合缝。
红布包里还有个绣着槐花的荷包,里面装着张泛黄的纸条,是太奶奶的字迹:“闸在槐根下,双锁合则开。”
老太太说,当年太奶奶冻僵在槐树下时,怀里就抱着这荷包。后来家里人挖开树根,只找到块刻着凹槽的石板,凹槽的形状,正和拼合的铜锁一模一样。
“民俗公园动工那天,要不要去看看?”周明远的电话打进来时,陈砚之正在老槐树下拼那对铜锁。阳光穿过花瓣落在锁上,缠枝莲的纹路里好像有光在流。
“去。”他说。
动工仪式那天,遗址上搭起了简易的祭台,周明远请了槐安村的老人来念祝词。陈砚之站在当年太爷爷烧纸的位置,看着工人用洛阳铲在老槐树根下勘探,忽然听见“叮”的一声轻响——铲头碰到了硬物。
往下挖了不到半米,一块带凹槽的石板露了出来。陈砚之蹲下身,将拼合的双锁放进凹槽,大小正好。他轻轻一转,锁芯“咔嗒”一声弹开,石板下传来水流涌动的声音。
暗河的闸门,真的开了。
清冽的河水顺着渠道漫出来,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漫过遗址的土层,漫过那半块“槐安里”石碑。阳光照在水面上,碎成一片金箔,恍惚间,好像有个穿长衫的身影站在水边,回头时,衣角沾着的槐花簌簌落在水里。
“你看!”小林忽然指着不远处,工人们正在清理暗河沿岸的淤泥,手里的筛子晃出几片青瓦,瓦上还留着“陈记”的印记。
周明远笑着说:“看来当年太爷爷守的不只是三个月的粮,是想守住整个槐安里的根。”
陈砚之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忽然明白“归”字的意思。不是某个人回到某个地方,是被大水冲散的光阴回来了,是刻在锁里、写在纸上、埋在土里的牵挂,终于顺着水流,漫进了此刻的阳光里。
风又起了,带着满院的槐花香。他想起阳台上的槐树苗,或许此刻,又有新的花苞正在悄悄鼓胀。
原来所谓归期,从不是等来的日子,是当你看懂了时光里的约定,那些沉睡的过往,自会顺着风,顺着水,顺着年年盛开的槐花,回到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