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水漫过遗址边缘时,陈砚之弯腰拾起一片被水流冲上岸的青瓦。"陈记"两个字刻得很深,边缘却磨得光滑,像是被无数只手摩挲过。阳光透过槐树叶落在瓦上,那些细密的纹路里仿佛还沾着当年的烟火气。
"这 batch 瓦当得好好编号,"周明远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刚联系了文物所,他们说暗河沿岸可能还藏着完整的民居地基。"他手里捏着个小毛刷,正小心翼翼地清理一块带花纹的砖,砖角刻着朵简化的槐花。
小林抱着个纸箱跑过来,里面码着些锈迹斑斑的铁器:"陈哥你看,筛泥的时候发现的,像是什么工具。"最上面的是把铜制钥匙,柄上的缠枝莲纹和铜锁如出一辙,只是末端多了个小小的"砚"字。
陈砚之指尖刚碰到钥匙,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城南林家的老太太发来的照片——樟木箱底层垫着块蓝印花布,布上绣着幅褪色的地图,标注着"槐安里水井分布图",旁边用铅笔描了个小小的锁形记号。
"我妈说这是太奶奶临终前缝进布里的,"老太太的语音带着些颤,"她说陈家后人要是找过来,就把这个给他们,'水脉连着人脉,找着井就找着根'。"
下午的阳光斜斜切过遗址,陈砚之跟着地图上的标记走到祭台东侧。洛阳铲第三次落下时,果然碰到了坚硬的砖石。工人小心地撬开表层泥土,一口老井的井沿露了出来,青石板拼砌的边缘长着层薄薄的绿苔,井绳磨出的凹槽里卡着半朵干缩的槐花。
他趴在井边往下看,井水清得能照见人影,水面上漂着片新鲜的槐花瓣,不知是从哪棵树上落下来的。忽然想起太爷爷水文记录里的话:"井通暗河,涝时储水,旱时润田。"
周明远递过来盏探照灯,光束刺破黑暗,照见井壁上嵌着块方形石板。陈砚之用那把带"砚"字的钥匙试着插进石板侧面的锁孔,"咔嗒"一声轻响,石板缓缓滑开,露出个暗格。
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个粗瓷罐,罐口用红布封着。打开时,一股混合着墨香和槐花香的气息漫出来——里面是几本线装的账本,封皮上写着"槐安里商号流水",最早的一本记着光绪年间的账目,最晚的那本停在民国二十三年的夏天。
最后一页没有数字,只有幅简单的画:一棵老槐树,树下站着两个人,一个穿长衫,一个系着围裙,手里都举着槐花。画旁题着行小字:"待井满水,花再开,子孙识此画,便知家何在。"
陈砚之合上账本时,夕阳正落在井沿的青苔上。远处传来工人的欢呼——暗河下游发现了完整的码头遗址,木桩上还系着半截麻绳,绳结里缠着片干枯的槐花瓣。
他掏出手机给林家老太太打了个电话,听筒里传来老式座钟的滴答声,混着窗外的蝉鸣。"太奶奶的话应验了,"他轻声说,"井找着了,根也找着了。"
挂了电话,陈砚之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遗址旁的临时工棚亮起了灯,周明远正和文物所的人对着图纸比划,槐花瓣被晚风吹着,落进他们摊开的账本里。
他忽然想去看看阳台上的槐树苗。或许此刻,新抽的枝桠正借着月光,悄悄往更高的地方生长。那些刻在砖瓦里、藏在井水里、绣在布里的故事,终会像这槐花一样,年复一年地抽出新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