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工棚的灯泡忽明忽暗,陈砚之翻开那本民国二十三年的商号流水账。纸页边缘已经发脆,墨迹却依旧清晰,太爷爷的字迹带着些拘谨的工整,在"绸缎庄"三个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槐花记号。
"你看这里,"周明远凑过来指着某一页,"民国二十二年五月,陈家往南方运了三船蓝印花布,收货方是'林记布行'。"他指尖点过一行模糊的批注,"还记着'赠槐籽二斤,嘱其南地试种'。"
陈砚之忽然想起林家老太太照片里的蓝印花布,那些褪色的缠枝莲纹,和账本里附的布样拓片几乎重合。他掏出手机翻出地图照片,水井分布的线条旁,果然有个淡色的标记,像极了含苞的槐花。
小林抱着台笔记本电脑跑进来,屏幕上是刚扫描完的账本电子版:"陈哥,发现个规律——每年槐花开时,账上都会多一笔'助学银',收款人姓林。"
正说着,文物所的人匆匆进来,手里举着块刚从码头木桩上清理出来的木牌:"你们看这个!"牌上刻着"陈记货栈"四个字,角落有个极小的砚台图案,和那把铜钥匙上的"砚"字如出一辙。
夜幕降临时,陈砚之独自走到那口老井边。月光落在水面上,把槐花瓣的影子晃成细碎的银斑。他想起账本最后那幅画,穿长衫的人或许是太爷爷,系围裙的会不会是林家太奶奶?那些被墨香浸透的日子,原来早就在字里行间结下了缘。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视频。镜头里,阳台上的槐树苗新抽了三片嫩叶,叶尖还沾着夜露。"早上浇花时发现的,"母亲的声音带着笑意,"你说奇不奇,明明是南方的土,它倒长得精神。"
挂了视频,陈砚之蹲下身,借着手机光细看井壁的暗格。石板内侧刻着几行小字,是用砚台边角轻轻划上去的:"水通南北,货走东西,唯槐花岁岁相似,故人与后人终会相逢。"
远处的工棚传来笑声,周明远正和小林比对账本上的商号地址,那些早已消失的街巷名称,忽然在月光下有了形状。陈砚之摸出那把铜钥匙,钥匙柄的缠枝莲纹在掌心留下淡淡的印子,像朵不会凋谢的花。
他起身往回走时,一片槐花落在账本上。墨迹与花瓣的影子叠在一起,恍惚间竟像是太爷爷当年落下的笔锋,轻描淡写,却把百年的故事,都种进了这新抽的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