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夜雨过后,遗址的泥土泛着湿润的光泽。陈砚之踩着水洼走到老井边,井台上积着层薄薄的水,倒映着头顶的槐树枝桠,枝上残留的花瓣落进水影里,漾开细碎的纹。
“周哥他们在码头那边有新发现!”小林的声音穿透晨雾,手里举着个蒙着湿布的木盒,“从淤泥里清出个樟木箱,和林家老太太说的那个样式几乎一样!”
打开木箱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木与槐花的香气漫出来。里面没有地图,只有几件叠得整齐的旧物: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领口绣着极小的槐花;一本磨破了角的线装诗集,扉页上有两个并列的名字,一个是太爷爷的,另一个字迹娟秀,旁边画着朵含苞的花。
最底下压着个铜制的砚台,砚边刻着缠枝莲纹,与那把钥匙的纹样如出一辙。砚池里还残留着干涸的墨痕,用指尖蹭了蹭,竟还能摸到细微的颗粒,像是混了槐花的粉末。
“这砚台的款式,是光绪年间陈家工坊的特供款。”周明远拿着放大镜细看,“你看这里,底部刻着个‘林’字,和诗集上的名字能对上。”他忽然指向长衫的袖口,“这针脚,和林家那块蓝印花布的绣工一模一样。”
陈砚之翻开诗集,某一页的空白处夹着片压平的干槐花,花瓣边缘已经发脆,却依旧能看出完整的形状。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三月初三,槐安里看花,同研墨,共抄诗。”字迹带着笑意,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砚台。
正看得入神,手机响了,是林家老太太的视频电话。镜头里,老太太正打开一个红漆木箱,里面摆着个青花瓷瓶,瓶身上画着老槐树,树下两个身影并肩而立,手里各执一卷书。“太奶奶说,这是当年陈家送的聘礼,”老太太的声音带着颤,“瓶底有个‘砚’字,她说‘以砚为信,以花为凭’。”
挂了电话,陈砚之把砚台凑近井口。井水依旧清澈,砚台的影子落在水面上,与那把钥匙的倒影慢慢重合。他忽然想起账本里的“助学银”,想起信件里的“共抄诗”,那些散落的碎片,此刻正借着水影慢慢拼出完整的模样。
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展开的长衫上。布料经纬间还藏着细碎的槐花瓣,是当年浆洗时不小心缠进去的。陈砚之忽然明白,太爷爷账本最后那幅画里,系围裙的人手里举着的槐花,或许不是普通的花,是染布时用的花,是抄诗时夹在书页里的花。
周明远在码头那边喊他,说木箱夹层里发现了张字条。字条是用蓝印花布的边角料写的,墨迹已经洇开,却能看清关键的字:“待槐花开满枝头,便将新酿的槐花酒埋在老槐树下,等明年春天,与君共饮。”
陈砚之握着那张字条往老槐树走去。树底下的泥土被夜雨泡得松软,他蹲下身,用树枝轻轻拨开表层的土,果然碰到了坚硬的陶瓮。挖出时,瓮口的红布已经褪色,却依旧紧紧封着,隐约能闻到里面的酒香混着槐花的甜。
夕阳西沉时,他把瓮放在井台上。月光慢慢爬上来,瓮身映着槐花的影子,像极了百年前那个约定的模样。陈砚之摸出手机,给母亲发了条信息:“这里的槐花,开得和家里阳台上的一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