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瓮开封的刹那,槐花的清甜混着酒液的醇厚漫开来,惊飞了老槐树上栖息的夜鸟。周明远递过来两个粗瓷碗,碗沿还沾着些许窑火的痕迹,倒像是从哪个旧时代里刚捞出来的物件。
“尝尝?”他眼里闪着光,指尖在碗沿轻轻敲了敲,“百年的槐花酒,怕是比博物馆里的文物还稀罕。”
酒液入喉时带着微涩的回甘,像极了诗集里某页被泪水洇过的字迹。陈砚之望着井台上晃动的月光,忽然想起老太太说的那句“以砚为信,以花为凭”——原来那些藏在旧物里的密码,早就在时光里写好了注解。
小林举着相机围着陶瓮打转,镜头里,月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瓮口,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诗集里夹着的那片干槐花。“你看这酒痕,”她忽然指向瓮底,“像不像砚台上刻的缠枝莲?”
陈砚之俯身细看,果然,陶瓮内侧残留的酒渍蜿蜒成纹,与铜砚台的纹样恰好重叠。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太爷爷的账本里总在三月初三记一笔“购花”——不是为了观赏,是为了酿酒,为了染布,为了把春天的痕迹,藏进能留到百年后的物件里。
周明远在老槐树的树洞里又摸出个东西,是个用蓝印花布包着的小陶罐,打开时里面装着些晒干的槐花瓣,罐口系着的布条上写着行小字:“光绪二十七年,与君别,藏花于此,待归时共煮茶。”字迹已经发脆,却能看出落笔时的颤抖。
“这年份,”周明远翻着笔记本,“正好是林家太奶奶说的,太爷爷去海外那年。”
陈砚之把陶罐凑近鼻尖,干燥的槐花香里,仿佛还能闻见百年前的月光。他想起诗集里那句“槐安里看花”,原来所谓的“槐安”,从来不是虚构的仙境,是有人把思念藏进了槐花里,藏进了日复一日的等待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照片:阳台上的槐花正开得热闹,瓷瓶里插着的花枝,影子落在窗台上,像极了老井边那棵树的姿态。配文只有一句话:“你外婆说,当年你外公送她的第一份礼物,就是罐槐花蜜。”
夜风吹过槐树枝桠,花瓣簌簌落在陶瓮里,激起细小的涟漪。陈砚之忽然想,或许所谓的传承,从来不是把旧物锁进博物馆,而是让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约定,借着某朵花、某杯酒、某个人的念想,继续在岁月里生长。
他举起粗瓷碗,对着月光轻轻晃了晃。酒液里,槐花的影子与旧物的纹路慢慢交融,像极了百年前那个春天,有人在树下埋下酒瓮时,眼里映出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