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老井的石栏时,陶瓮里的槐花酒还浮着昨夜落下的花瓣。陈砚之蹲在井边,看阳光把铜砚台的影子投在地上,缠枝莲的纹路与陶瓮内侧的酒痕在光晕里重叠,像一幅被时光晕染开的画。
小林正对着那只蓝印花布包裹的陶罐拍照,镜头扫过罐口系着的布条,忽然停住:“这字迹的笔锋,和诗集扉页的题字有点像。”她翻出手机里存着的诗集照片比对,果然,那“待归时共煮茶”的颤抖笔意,与“槐安里看花”的落款如出一辙。
周明远在树洞里又找到了些东西——几页泛黄的信笺,被油纸小心地裹着,边角已经蜷曲。信里没有抬头,也没有署名,只写着三月的槐花又开了,染坊里新晒的蓝布晾在竹竿上,风过时像极了海;写着井台上的月光总让人想起某双眼睛,连酒瓮里的甜香都带着清苦。
“‘与君别’的‘君’,该是林家太爷爷吧。”陈砚之指尖抚过信笺上洇开的墨迹,像触到了百年前未干的泪痕,“你看这句,‘蓝布裁成帆,槐花酿作酒,盼帆归时,酒正醇’,分明是在等他回来。”
小林忽然想起什么,跑回屋里翻出林家太奶奶留下的那个旧木箱。箱底压着块叠得整齐的蓝印花布,展开时,布角绣着朵极小的槐花,针脚细密,却在某几处微微歪斜,像绣到一半时被泪水打湿了视线。“这布的纹样,”她指着布上的缠枝莲,“和砚台、酒痕是一样的!”
周明远的笔记本上,日期开始串成线:光绪二十七年,林家太爷爷赴海外,陈家太爷爷在账本记“购花”;次年三月,信笺里写“新酒入瓮,待君归”;再后来,账本上的“购花”变成了每年例行的记录,信笺却渐渐少了。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外婆发来的语音,声音带着些微颤:“你外公走的那年,也是槐花盛开的时候。他说,等把蓝印花布的手艺传到年轻人手里,就陪我再酿一次槐花酒……”
陈砚之抬头望向老槐树,晨光穿过叶隙落在他肩头,像落了满身细碎的金。树下,小林正把陶罐里的干槐花倒出一点,和着新摘的花瓣放进瓷碗,周明远在旁用井水细细冲洗着粗瓷碗——他们想试试,用百年前的花,泡一杯此刻的茶。
茶香漫开时,混着槐花的清甜,竟与陶瓮里的酒气有了几分相似。陈砚之忽然懂了,那些藏在旧物里的约定,从不是被时光困住的叹息。就像外婆阳台上的槐花,像小林镜头里的光影,像此刻碗中舒展的花瓣,它们总在某个瞬间,以新的模样,回到生活里来。
他端起茶碗,看阳光在茶水里漾开,花影浮动间,仿佛看见百年前那个埋酒的人,正对着月光,轻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