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戒线在老城区的梧桐树影里晃悠,像条褪色的黄丝带。
林墨踩着满地梧桐絮走进单元楼时,沈翊正站在三楼的楼梯转角,仰头看天花板。他的速写本摊在膝盖上,炭笔在纸上快速游走,勾勒出墙皮剥落的纹理。
“死者张诚,42岁,自由画家。”杜城的声音从楼上飘下来,带着烟味,“这是第一起案发的画室,我们在这儿蹲了三天,除了颜料味没发现任何异常。”
林墨迈上最后两级台阶,视线立刻被画室的窗户攫住。老式木窗斜斜地开着,午后阳光穿过玻璃上的裂纹,在地板投下蛛网似的光斑。“窗户朝西。”她脱口而出。
沈翊的炭笔顿了顿。“下午四点到六点,阳光会变成橘红色。”他接口道,视线扫过画架上未完成的静物画——陶罐的阴影边缘泛着层不自然的紫,“但死者画布上的高光,用的是钛白加锌白,这种调和方式,只在模拟冷光源时才会用。”
林墨蹲下身,手指抚过地板上的颜料渍。这里的气味比法医室复杂得多,松节油混着灰尘,还藏着丝若有若无的……臭氧味?她从证物袋里取出紫外线小手电,光束扫过墙面时,在靠近画架的位置亮起片微弱的荧光。
“是投影仪的痕迹。”沈翊走到她身边,速写本上已经多了个矩形轮廓,“凶手在这里放了台投影仪,距离墙面两米三,角度倾斜十五度——正好能把《呐喊》的投影,完整罩住站在画架前的人。”
杜城在旁边翻着笔录:“邻居说案发当晚,这栋楼跳闸过一次,就几分钟。”他指了指墙角的电源插座,“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就在那前后。”
林墨的手电光移到插座上,金属片上有层淡褐色的氧化膜。“不是跳闸。”她从工具箱里拿出镊子,夹起一小撮粉末,“是短路。凶手故意让电路过载,制造黑暗环境,方便投射影像。”她把粉末装进证物袋,对着光看,“这是氧化铜,应该来自投影仪的电源适配器。”
沈翊突然走到窗边,炭笔在纸上画下窗外的晾衣绳。“张诚的画里从不出现红色。”他忽然说,指腹摩挲着速写本边缘,“他所有作品都是冷色调,连签名都用群青。”
林墨想起解剖台上那抹氧化铁红:“但凶手偏要给他加上红色——用色粉,用光线,甚至用死亡时的表情。”她走到画架前,看着那幅未完成的画,“就像强行给一幅静物画,添上不属于它的风景。”
沈翊的目光落在她别在白大褂上的钢笔。阳光穿过褪色的樱花图案,在画布投下细碎的影子,像落在雪上的血点。他喉结动了下,那些被海水浸泡的记忆碎片又涌上来——黑暗里的红光,女人模糊的尖叫,还有……支沉在水底的钢笔,笔帽上也有朵花。
“沈翊?”林墨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发抖,“你没事吧?”
“没事。”他迅速合上速写本,炭笔在掌心硌出道红痕,“我在想,凶手为什么选《呐喊》。那幅画的核心不是尖叫,是孤独。”他看向窗外,晾衣绳上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个悬在空中的人,“三个死者互不相识,但职业都和艺术有关——他们是被‘孤独’选中的。”
林墨的手机响了,是实验室的同事。她听完后皱起眉:“色粉成分分析出来了,除了氧化铁红,还有微量的铅白和骨胶——是18世纪的古典配方,而且……”她顿了顿,“里面掺了点极细的贝壳粉末,来自北江入海口的牡蛎壳。”
杜城立刻掏出对讲机:“查最近三个月北江市面上出售的古典颜料,特别是含牡蛎壳成分的。”他转向沈翊,“能画出凶手的侧写吗?”
沈翊翻开新的一页,炭笔重重落下。“男性,30到40岁之间,熟悉艺术史但生活失意。”线条在纸上逐渐清晰,“他有严重的社交障碍,可能在童年受过情感忽视——所以才会用这种极端方式,让别人‘看见’他的痛苦。”他画到眼睛时停住了,那片空白里,仿佛映着画室墙上的投影痕迹。
林墨收拾工具箱时,钢笔不小心滑出来,落在张诚的调色板旁。她弯腰去捡,发现调色板的凹槽里,凝固的颜料形成个奇怪的图案——像面破碎的镜子,边缘还沾着点和色粉里相同的贝壳粉末。
沈翊的呼吸突然变重了。
那图案,和他梦魇里反复出现的碎片,一模一样。
“怎么了?”林墨捡起钢笔,发现他正盯着调色板发呆。
“没什么。”沈翊的炭笔在凶手侧写的眼睛位置,补了道极淡的阴影,“杜队,查颜料的时候,顺便看看有没有人买过‘镜面板’——凶手可能用它来调整投影角度。”
下楼时,林墨走在最后。她回头望了眼画室的窗户,阳光已经变成橘红色,正顺着玻璃的裂纹爬进来,在地板上洇开片温暖的光斑。可不知为什么,那光线落在眼里,竟带着种海底深处的寒意。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父亲的航海图上,北江入海口被红笔圈过。那里除了牡蛎壳,还有座无人问津的小岛——地图标注的名字,正是“厄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