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学院的模型室在教学楼地下室,推开铁门时,铁锈摩擦的声响在走廊里荡出回音。
“刘峰在这里工作了十五年。”杜城举着手电筒,光束扫过一排排人体模型,“同事说他平时独来独往,除了给学生摆模型姿势,基本不跟人说话。”
林墨的目光被角落里的石膏像攫住。那是尊《拉奥孔》复制品,蛇的鳞片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像是经常被人触摸。“这里的湿度太高了。”她摸了摸模型底座,指尖沾着层细白的粉末,“石膏在这种环境下会风化,但这尊的保存状态很奇怪——像是被特殊油脂保养过。”
沈翊已经走到了模型室的深处。他的手电光落在靠墙的铁架上,那里堆满了颜料管,其中几支的标签已经被磨掉,但管身残留的颜色,正是那抹刺眼的氧化铁红。“他在这里调配颜料。”他拿起一支空管,管口还粘着点灰蓝色的粉末,“是贝壳粉混合钛白,和张诚画室里的冷光模拟技法一致。”
林墨打开紫外线灯,光线掠过地面时,在铁架下方亮起片荧光。不是大面积的投射痕迹,而是星星点点的光斑,像散落的碎镜。“是投影仪的散热孔留下的。”她蹲下身,发现地面有细微的划痕,“他在这里练习过,调整投影角度和距离——这些划痕的间距,和前两位死者家中的完全吻合。”
杜城在旁边翻着刘峰的储物柜,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只有一本翻烂的《艺术史纲要》。“没找到凶器。”他把书扔在桌上,书页间掉出张泛黄的照片——少年时期的刘峰站在画展前,身边是个面容温和的女人,两人手里都拿着支樱花图案的钢笔。
沈翊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支钢笔,和林墨口袋里的一模一样。
“这女人是谁?”林墨捡起照片,女人的眉眼间有种熟悉的轮廓,像在哪见过的画作。
“刘峰的母亲。”杜城指着照片背面的字迹,“三年前死于抑郁症自杀,据说……死的时候也是保持着尖叫的姿势。”
林墨突然想起解剖台上的死者表情:“所以他不是在模仿《蒙克的呐喊》,是在模仿他母亲?”
沈翊的手电光移到墙角的废弃画架上。那里有幅被画布遮盖的作品,掀开时,底下的画面让三人同时沉默——画布上是无数个重复的《呐喊》形象,但所有面孔的轮廓,都和照片里的女人重合。最底层的颜料已经发黑,显然画了很多年。
“他不是在复制画。”沈翊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画里的人,“他是想让母亲‘活’过来——用别人的死亡,拼凑出她最后的样子。”
林墨的目光落在画架旁的工具台上,镊子、手术刀、还有几支针管整齐排列着,针管内壁泛着层极淡的光泽。“是肉毒素。”她用证物袋套住针管,“和死者面部肌肉里检测出的成分完全一致。”
工具台的抽屉里,还藏着个自制的金属支架,上面有调节旋钮。沈翊摆弄了几下,支架的角度正好能固定投影仪,高度和他之前在速写本上计算的分毫不差。“他把这里变成了‘创作车间’。”他摸着支架上的磨痕,“每个细节都经过精确计算,像在完成一件严谨的艺术品。”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很轻,像是刻意放轻的步伐,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格外清晰。
“谁?”杜城猛地关掉手电。
脚步声停在了门外。几秒钟后,铁门被轻轻推开条缝,一道阴影探进来,帽檐压得很低,左手腕隐约露出道疤痕。
是刘峰。
沈翊几乎是本能地举起速写本,炭笔在黑暗中飞速游走。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能捕捉到轮廓——缩着肩膀,背微驼,右手藏在身后,像是握着什么东西。
“你画不出我妈的样子。”刘峰的声音很哑,带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他们都画不出……那些嘲笑她的人,都该变成画里的样子。”
林墨悄悄打开紫外线灯,光束照向刘峰的右手。那里握着个小小的玻璃瓶,瓶身反射着荧光——是新调配的肉毒素,浓度比之前的更高。
“你母亲不希望你这样。”沈翊的炭笔没停,“她的照片里,钢笔是红色的樱花,你的画里却只有灰色的贝壳粉。”
刘峰的身体猛地一颤。门外的月光恰好照进他的眼睛,那里翻涌着和《呐喊》里如出一辙的绝望。“她是被那些评委逼死的!”他突然提高声音,玻璃瓶在手里剧烈晃动,“她的画明明最好,他们却说她‘用力过猛’,说她的色彩‘像疯子的尖叫’!”
杜城慢慢向侧面移动,试图绕到刘峰身后。
“我在她的日记里看到的。”刘峰的声音开始发颤,“她说要让全世界都听见她的声音……我只是在帮她完成。”他举起玻璃瓶,“最后一幅,就差最后一幅了。”
沈翊突然把速写本扔过去,本子在地上散开,露出最新的一页——上面是照片里的女人,笑着站在阳光下,手里的樱花钢笔鲜红得像团火。“这才是她的样子。”他说,“不是尖叫,是被你忘记的,她笑的样子。”
刘峰的目光被画吸引,握着瓶子的手松了松。就在这瞬间,杜城扑过去将他按在地上,玻璃瓶摔在墙角,透明的液体渗进石膏碎屑里,没发出一点声音。
林墨蹲下身,看着那些渗进地面的液体。紫外线灯下,它们像条消失的银蛇。“他用母亲的处方笺做了肉毒素的配方。”她捡起从刘峰口袋里掉出的纸片,上面有医生的批注:“患者有严重光过敏,避免强光直射。”
沈翊走到那幅重复《呐喊》的画布前,用炭笔在最上面画了道弧线,像道温柔的月光,把所有尖叫的面孔都圈在里面。“他不是想杀人。”他轻声说,“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停止思念。”
离开模型室时,林墨回头望了眼那尊《拉奥孔》石膏像。月光从铁窗照进来,恰好落在雕像痛苦的脸上,像蒙上了层薄纱。
杜城在前面喊她:“发什么呆?刘峰招了,他说还有个‘老师’在指导他调配颜料,我们得去查这条线索。”
林墨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想起照片里那个女人的笑容。她忽然明白,有些艺术会治愈创伤,有些却会被创伤吞噬——就像沈翊速写本上的线条,有时是救赎,有时是深渊。
而那个藏在幕后的“老师”,究竟是在创造,还是在毁灭?
走廊尽头的阴影里,沈翊的速写本翻开着,最新的一页画着支樱花钢笔,笔尖滴落的颜料,在纸上晕开朵小小的红色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