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褪色的签名

老城区的画廊藏在梧桐树影里，门楣上的“墨韵轩”三个字漆皮剥落，像幅被雨水打花的水墨画。

林墨推开玻璃门时，浓郁的樟木味混着颜料气息扑面而来。画廊深处，著名画家周明远倒在画架旁，右手还握着支狼毫笔，笔尖的朱砂在地板洇开朵诡异的花。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杜城指着散落一地的画作，“奇怪的是，现场所有画都是周明远的代表作，但我们请专家鉴定过，全是赝品。”

沈翊的目光掠过那些赝品。《秋江独钓图》的水纹用了现代丙烯，《寒梅图》的枝干笔触僵硬——模仿者功力不浅，却在最关键的留白处露了馅。“不是一个人画的。”他指尖点过三幅画的角落，“这张的皴法带南方派系的软，那张的落款藏着北方的硬，还有这幅……”他停在幅《墨竹图》前，“模仿者在竹叶的阴影里，偷偷加了自己的签名。”

林墨蹲下身，小心拨开周明远蜷曲的手指。指甲缝里卡着点深蓝色粉末，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是钴蓝。”她用镊子取下粉末，“而且是群青钴蓝，19世纪欧洲产的那种，现在很少见了。”

沈翊突然走到墙角的保险柜前。柜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物，但内壁贴着张褪色的展览海报——五年前周明远个人画展的海报，角落里有行极小的字：“特别助理 江枫”。

“江枫是周明远唯一的学生。”杜城翻着卷宗，“三年前突然出国，据说和周明远闹得很僵，因为周明远的一幅获奖作品，被质疑抄袭了江枫的草稿。”

林墨的紫外线灯扫过画架，在画布背面照出串模糊的数字：734。“像是保险柜的密码。”她看向沈翊，“但里面是空的，凶手显然是冲着某样东西来的。”

沈翊的速写本上已经画下了那些赝品的笔触特征。“江枫的签名，喜欢在最后一笔带个小弯钩。”他指着《墨竹图》的阴影，“这里就有个弯钩，藏在竹叶的缝隙里，像在喊救命。”

这时，法医中心发来初步尸检报告：周明远体内检测出罕见的生物碱，来自一种叫“蓝花楹”的植物，毒素发作时会让人肌肉僵硬，保持死前的姿势。

“蓝花楹的花期是五月。”林墨看着窗外的梧桐树，“现在是九月，凶手手里有干制的花叶，说明早有准备。”她突然注意到周明远的袖口——那里沾着点极细的木屑，带着松节油的味道，“是画框的木料，而且是刚裁切过的。”

沈翊立刻走向画廊的储藏室。推开门，一股木屑味扑面而来，地上散落着新裁切的木条，角落里还有个未完成的画框，内侧涂着层深蓝色的底漆——正是群青钴蓝。

“他在这里伪造画框。”沈翊的炭笔在纸上画下画框的截面，“周明远的真迹都用这种钴蓝底漆，模仿者连这个细节都知道，一定是亲近的人。”

林墨在储藏室的垃圾桶里，找到张揉皱的快递单，寄件人是江枫，地址在城郊的废弃画室。“快递内容是‘颜料样本’。”她展开单据，“日期是三天前。”

杜城立刻带人赶往城郊。林墨和沈翊留在画廊，紫外线灯的光束扫过周明远的工作台，在砚台底下照出个模糊的镜形符号——和林墨父亲笔记里的图案一模一样。

“厄里斯之镜。”沈翊的声音很沉，“周明远也是组织成员？”

林墨想起那瓶蓝花楹毒素：“或者，他是被组织灭口的。”她拿起周明远的笔筒，里面插着支樱花图案的钢笔，和她那支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鲜亮些，“这支笔……”

“是江枫送的。”沈翊翻开画廊的访客登记，“三年前江枫出国前，在这里办过告别展，展品里有幅《樱花图》，画的就是这种钢笔。”

城郊的废弃画室里，江枫正坐在画架前，对着幅未完成的《自画像》发呆。画里的他眼神阴郁，手里握着支钴蓝颜料管，背景是片盛开的蓝花楹。

“周明远偷走了你的《雾中山水》草稿，对吧？”沈翊站在门口，炭笔在速写本上勾勒出江枫的轮廓，“那是你准备参赛的作品，他却用你的构图得了金奖。”

江枫的肩膀抖了下，手里的画笔掉在地上。“他不仅偷我的画，还偷我的颜料配方。”他声音嘶哑，“那种群青钴蓝，是我祖父传下来的秘方，他却当成自己的独门绝技到处炫耀。”

林墨在画室的柜子里，找到个密封的陶罐，里面装着蓝花楹干花，旁边还有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用他最得意的颜色，送他上路。”

“那些赝品是你画的？”杜城拿出手铐，“故意留在现场，是想让他身败名裂？”

江枫突然笑了，笑声在空荡的画室里回荡：“不全是我画的。”他指了指墙角的一堆画稿，“有一半是‘老师’帮我画的，他说，要让周明远尝尝被全世界嘲笑的滋味。”

“哪个老师？”林墨追问。

江枫的目光落在沈翊身上，眼神复杂：“一个戴红色丝巾的女人，她说……认识七年前的你。”

沈翊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踉跄着后退，撞在画架上，《自画像》掉在地上，画框摔裂的声音刺耳。画的背面，贴着张泛黄的照片——七年前的画展上，年轻的沈翊站在一幅《樱花图》前，身边站着个戴红色丝巾的女人，手里握着支和林墨一模一样的樱花钢笔。

林墨的呼吸猛地停滞。照片里的女人，眉眼间竟和她母亲有几分相似。

江枫被带走时，突然回头对沈翊说：“那个女人还说，你画不出的真相，藏在樱花盛开的地方。”

夕阳透过画室的天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墨捡起那幅摔裂的《自画像》，发现江枫在画框内侧，用钴蓝颜料写了行小字：“厄里斯的镜子，照出的是自己的影子。”

沈翊蹲在地上，指尖抚过照片里的红色丝巾，那些被海水浸泡的记忆碎片再次涌来——红色的浪，破碎的镜子，还有女人在他耳边说的话：“记住，当樱花褪色时，真相就会浮现。”

林墨把自己的樱花钢笔放在他面前，褪色的花瓣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光。“不管七年前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会查清楚。”她轻声说。

沈翊抬起头，淡色的瞳孔里映着那支钢笔，像两汪被染红的海水。“我好像……想起了一点。”他声音发颤，“那个女人的丝巾上，绣着和你钢笔上一样的樱花。”

画廊的樟木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林墨看着沈翊速写本上的镜形符号，突然明白，这些看似孤立的案件，其实都是组织布下的棋局，而她和沈翊，早已是棋盘上最关键的两颗子。

夕阳西下时，杜城发来消息：江枫的画室里，发现了和刘峰住处相同的钴蓝颜料，成分完全一致。

那抹深蓝色，像道无形的线，把两个凶手，还有七年前的秘密，紧紧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