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灯把人行道切成一截截的亮斑,张陆让的影子和林黎的影子在地上追着跑,时不时撞在一起,又在脚步错开时悄悄分开。刚告白完的空气里像撒了把糖霜,连晚风都带着点甜,却也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拘谨,林黎的手指蜷了又伸,总在快要碰到张陆让手背时猛地缩回,掌心沁出的薄汗把帆布包的带子浸得发潮。
“刚才那个棉花糖摊,草莓味的应该很甜。”张陆让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高了些,像是在掩饰什么。他的手悬在身侧,指尖无意识地蹭着裤缝,布料被磨出轻微的窸窣声。林黎“嗯”了一声,眼睛盯着自己的帆布鞋尖,鞋面上沾着的游乐场沙砾在路灯下闪着细光,不敢抬头看他。
走到街角的梧桐树下时,一阵风卷着落叶扫过脚边,林黎下意识往旁边躲,手肘突然撞到一个温热的物体。是张陆让的胳膊。两人同时顿住,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播放器,连呼吸都同步变慢了。
“ sorry。”林黎慌忙往回撤,指尖却在转身时擦过他的手背,像有细小的电流顺着皮肤窜上来,麻得她指尖发麻。张陆让的手猛地攥成拳,指节泛白,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

再往前走时,林黎感觉身边的人步子慢了些,肩膀几乎要碰到一起。她偷偷用余光瞥,看见张陆让紧抿着唇,侧脸的线条在路灯下忽明忽暗,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点她看不懂的认真。就在她以为这一路就要这样“擦肩而过”时,手腕突然被一股温和却坚定的力量握住了。
张陆让的手指很长,掌心带着薄茧,刚好能把她的手整个包裹住。他的体温透过皮肤渗进来,烫得林黎心脏漏跳了一拍,像游乐场里突然加速的过山车。她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那里头映着她的影子,还有路灯的光,亮得让人想躲,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这样就不会再撞到了。”张陆让的声音有点低,耳尖红得像被夕阳染过,却没松开手,反而轻轻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林黎的脸颊瞬间烧起来,却鬼使神差地回握了一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汗,原来紧张的不止她一个。
梧桐树的叶子在头顶沙沙响,把月光筛成碎银,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刚才还觉得漫长的路,突然变得很短,林黎数着脚下的砖块,刚数到第三十七块,就看见自家小区的铁门了。
“到了。”张陆让停下脚步,却没立刻松手。他的拇指轻轻蹭过她的指节,像在确认什么,“那我……明天再找你?”
“嗯。”林黎点点头,手指却舍不得从他掌心抽出来。路灯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突然想起刚才告白时,他眼里炸开的狂喜,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
“那我进去了。”她终于轻轻挣开手,指尖还残留着他的温度。转身要拉铁门时,手腕又被拉住,张陆让往前凑了半步,声音低得像耳语:“林黎,晚安。”
“晚安。”林黎的声音细若蚊吟,转身跑进楼道时,脚步快得像在逃,却在二楼的窗户边停下,偷偷往下看。张陆让还站在原地,背对着她的方向,却没立刻走,像在等什么。直到她轻轻敲了敲玻璃,他才猛地回头,看见她时眼睛亮了亮,朝她挥了挥手,这才转身离开,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林黎冲进家门,把自己摔在床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的枕头里,心脏还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她抬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张陆让的温度,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味道。她想起刚才他牵着她的手时,指尖微微的颤抖;想起他对视时眼里的笑意;想起他说“明天再找你”时,藏不住的期待。
而另一边,张陆让刚走到楼下,就靠在单元门的墙上滑坐下来。他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抖,笑着笑着 刚才松开的地方,好像还留着林黎的温度。
“笨蛋张陆让,明明比我还紧张。”她抱着枕头笑出声,脚在空中晃来晃去,像只偷到糖的小松鼠。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张陆让发来的消息:“今天很开心。”她盯着那五个字看了半天,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删了又改,最后只回了个笑脸的表情,却对着屏幕傻乐了好久。
他掏出手机,翻出和林黎的聊天记录,往上滑了好久,停在去年她发的一张雪景照片上,当时他只回了个“嗯”,其实盯着那张照片看了整整一个晚上。现在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说“我想你”,可以牵着她的手走在路灯下,可以把藏了两年的话,一句句说给她听。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时,张陆让正对着天花板傻笑。屏幕上跳动的“顾然”两个字让他愣了愣,接起电话的瞬间,还没来得及分享自己的好事,就被那头的话砸得懵了神。
“我要去C国了。”顾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啤酒泡沫般的飘忽,“下个月的机票,刚拿到offer。”
张陆让握着手机坐起身,后背撞到墙都没察觉:“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说过?”窗外的月光落在他手背上,凉得像块冰。他想起晚上顾然拉着温雪在占卜摊前斗嘴的样子,少年人眼里的光亮得晃眼,哪里像要远走的模样。
“今天下午才定的。”顾然叹了口气,背景音里有开易拉罐的轻响,“我爸妈早就安排好了,一直没敢说……尤其是温雪那边,我想借明天的聚会跟她讲清楚。”张陆让没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壳。他和林黎刚牵起的手还带着余温,顾然和温雪却要隔着时差说再见。青春好像总这样,在你以为抓住了光的时候,突然泼来一盆冷水。
“你能帮我给林黎说约温雪出来吗?”顾然的声音低了些,“就说……就说你和林黎想聚聚,顺便叫上我们。”
“行。”张陆让应下来,挂了电话。
又给林黎打起了电话,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温雪知道了肯定会难过的。”林黎的声音闷闷的,“她上次还跟我说,想报本地的大学,离顾然近点。”
“顾然想借明天的聚会说清楚,你能帮着约下温雪吗?”张陆让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嗯。”林黎立刻点头,摸出手机给温雪发消息,屏幕光映着她的侧脸,“就说明天去湿地公园露营,我新买了帐篷想试试。”
消息发出去没几秒就收到回复,温雪发了个蹦跳的小兔子表情,说“刚好新买了条碎花裙想穿”。
第二天早上,张陆让在楼下等了不到五分钟,就看见楼道里跑出个轻快的身影。林黎穿了条淡蓝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晃
“等很久了吗?”她跑到他面前,鼻尖沁出细汗,像株被阳光晒得发亮的薄荷。张陆让看得有些发愣,直到林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才猛地回过神,耳尖瞬间红了。
“没、没多久。”他别开视线,伸手想帮她拎帆布包,指尖碰到她的手背时,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了缩,随即又忍不住笑起来。
温雪看见林黎他们后挥着手跑过来。“林黎你今天好漂亮!”眼睛亮得像星星,又转头说道“张陆让你也换风格了嘛。”
张陆让“嗯”了一声。
到顾然家楼下时,他已经背着个巨大的登山包等在那里,看见温雪就吹了声口哨:“哟,今天穿这么好看,给谁看呢?
温雪的脸瞬间红了,伸手去拍他的胳膊,却被他笑着躲开。林黎悄悄碰了碰张陆让的手,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林黎靠在张陆让的肩膀上,看着窗外掠过的白杨树,突然觉得此刻的阳光和笑声都格外珍贵。也许青春就是这样,有突如其来的相遇,也有措手不及的告别,但至少此刻,他们还能一起坐在同一辆车里,往同一个方向奔赴。
阳光落在五人相视而笑的脸上,像幅被定格的画。张陆让握着林黎的手,在她掌心轻轻捏了捏,好像在说“珍惜现在”。林黎回握了一下,看着温雪吃东西时鼓起的脸颊,心里默默祈祷,这场聚会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湿地公园的风带着水草的潮气,卷着帆布帐篷的边角猎猎作响。张陆让蹲在地上固定地钉,手腕用力时,白衬衫的袖子滑上去,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顾然抱着折叠桌椅往树荫下搬,路过时吹了声口哨:“陆让你这架势,跟要在这儿安家似的。”
张陆让头也没抬地回了句“总比某人把桌腿装反强”,余光却瞥见林黎正踮着脚往树上挂串灯,浅蓝色的裙摆被风吹得贴在小腿上,像朵要飞起来的蒲公英。他三下五除二钉好最后一个地钉,拍了拍手上的草屑走过去:“我来吧。”
林黎刚把串灯的挂钩挂上树枝,就被他轻轻拽到身后。张陆让抬手够向更高的枝桠,阴影落下来罩住她,带着点阳光晒过的皂角香。“你扶着梯子就行。”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黎仰头时,看见他脖颈处的汗顺着锁骨往下滑,突然想起早上出门前,他往背包里塞了包纸巾,当时还笑他太讲究。
“好啦。”张陆让跳下来,把串灯插头插进便携电源,暖黄的小灯串瞬间在树冠间亮起,像挂了半树星星。林黎伸手碰了碰灯泡,被他轻轻拍开:“小心烫。”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电流击中,飞快地缩回手,却在对视时忍不住笑起来。
太阳爬到头顶时,野餐垫已经铺得满满当当。林黎把冰镇荔枝倒进玻璃碗,水珠顺着碗壁滚下来,在垫子上洇出小小的圆。张陆让拧开柠檬汁递过来,瓶盖刚碰到她的指尖,就被顾然的大嗓门打断:“我宣布,湿地公园第一届冷笑话大赛现在开始!”
没人理他。温雪正举着手机给食物拍照,林黎在研究怎么把串灯调成闪烁模式,张陆让低头帮她理缠在一起的电线。顾然清了清嗓子,自顾自地开讲:“你们知道为什么数学书总是很忧郁吗?因为它有太多的问题了!”
空气安静了三秒,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温雪举着手机的手停在半空,林黎憋笑憋得肩膀发抖,张陆让面无表情地往她嘴里塞了颗荔枝:“别呛着。”
“不好笑吗?”顾然挠挠头,又讲了一个,“为什么向日葵总是围着太阳转?因为它怕被晒黑!”
这次林黎没忍住,笑出了声,荔枝核差点喷出来。张陆让伸手接住,替她扔进垃圾袋,指尖擦过她的唇角时,两人的呼吸都顿了顿。温雪捂着嘴笑:“顾然你这笑话,比冰可乐还冷。”
“那换个节目!”顾然突然站起来,抢过林黎手里的蓝牙音箱,“让林黎给我们唱首歌,她高中时可是音乐课代表!”
林黎的脸瞬间红了,摆手说“不行不行”,却被温雪推到中间。张陆让把音箱往她面前挪了挪,轻声说:“唱你上次在朋友圈发的那首吧,我听过,很好听。”
音乐前奏响起时,林黎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她看着树荫里斑驳的阳光,看着张陆让眼里的笑意,看着温雪和顾然打闹的身影,突然就不紧张了。歌声像溪水般淌出来,是首调子轻快的民谣,唱着“夏天的风,吹过操场的角落”。
张陆让坐在她对面,手肘撑着膝盖,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她。林黎唱到“藏在书包里的纸条”时,偷偷看了他一眼,正好撞上他的视线,两人像被戳破心事的小孩,慌忙移开目光,脸颊却都热了起来。
顾然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靠在树上看着温雪,她正跟着旋律轻轻晃脚,阳光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金粉。他突然掏出手机,对着她的背影拍了张照,设成了屏保。
歌快唱完时,林黎的声音轻了些,最后一句“我们都要好好的”飘在风里,像句温柔的约定。温雪第一个鼓掌,顾然跟着起哄,张陆让从包里掏出瓶冰红茶递给她,瓶身上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唱得很好。”
林黎接过来,指尖碰到他的手,这次没躲开。远处的湖面波光粼粼,串灯在风里轻轻晃,顾然又开始讲新的冷笑话,温雪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没人提起即将到来的离别,此刻的阳光、歌声、笑声,还有悄悄牵着的手,都像被施了魔法,把时间拉得很慢,慢到足够把这些瞬间,都酿成往后想起时,带着甜味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