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消息刚发出去,张陆让的回复就弹了进来:“别担心,我就在外面。”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林黎回头看了眼,温雪还是维持着背对着她的姿势,蜷缩在防潮垫的另一头,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像根快要被拉断的弦。“要不要喝点热的?”林黎轻声问,伸手去摸放在角落的保温杯,里面是出发前特意泡的红糖姜茶。
林黎看着屏幕笑了笑,指尖划过那句“我就在外面”,像能透过文字摸到他此刻温和的眼神。她想起刚才在树下,他突然伸手抱住自己,下巴抵在发顶,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月光:“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当时她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些,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融融的。
温雪没回头,声音闷闷的:“不用。”
林黎把保温杯放回原位,重新缩回自己的角落,手机屏幕还亮着,张陆让又发来条消息:“我让关放给顾然递了瓶水,他好像也不太好。”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突然觉得有点难过。明明下午还在笑着闹着,分享同一袋薯片,抢同一瓶冰可乐,怎么转眼间,就被“离别”这两个字压得喘不过气来。帐篷外的风更大了些,串灯的线被吹得晃来晃去,在帐篷壁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像谁在无声地叹气。
温雪其实没睡着。她把脸埋在膝盖里,鼻尖还萦绕着顾然下午碰过的那罐薯片的味道番茄味的,是她最喜欢的口味。他总是这样,嘴上说着“你吃这么多小心胖成球”,却每次都把最大包的番茄味薯片留给她;嘴上嘲笑她画的板报“像幼儿园小朋友的作品”,却会在放学后偷偷留下来,帮她把歪歪扭扭的粉笔字擦了重写;嘴上喊着“温雪你能不能别这么笨”,却会在她崴了脚的时候,半蹲下来背她,说“上来吧,总不能让你拖着条瘸腿回家”。
这些画面像电影片段,一帧帧在脑海里闪回。她想起高二那年运动会,自己报名参加三千米长跑,跑到最后一圈时体力不支,是顾然突然从观众席冲下来,陪她跑完最后一百米,校服外套被风吹得像面小旗,他说:“温雪你要是敢停下来,我就把你画的丑鸭子贴校门口。”当时她气得想揍他,却还是咬着牙冲过了终点线,扑在他身上喘得像条狗,闻到他身上混着汗水和阳光的味道,心里却甜得像含了颗糖。
“顾然,你会不会不回来啊?”
她在心里悄悄问,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防潮垫的纹路。C国那么远,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隔着茫茫的大西洋,他会不会在那边遇到更有趣的人,看到更精彩的风景,然后慢慢忘记,在湿地公园的帐篷里,有个为他哭红了眼睛的女生?她想起顾然说要出国时,眼里的犹豫和愧疚,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他还是要走的,不是吗?
帐篷外传来关放和顾然的说话声,隔着帆布听得不太真切,只隐约能辨出顾然的声音很低,像在压抑着什么。温雪的心跳突然变快,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住了,她屏住呼吸,想听清更多,可那些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只剩下风吹过帐篷的呼呼声。
她翻了个身,面朝帐篷顶,串灯的光晕在帆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片模糊的星空。高二的星空好像也是这样的,晚自习课间,她和顾然偷偷溜到操场,躺在草坪上看星星,他突然指着猎户座说:“你看那三颗星,像不像你画砸了的三棵树?”她气得往他胳膊上砸了个空矿泉水瓶,却在他“哎哟”一声的笑里,偷偷数了数他睫毛的长度。其实没数清,因为他突然转过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问:“温雪,你说大学咱们还能在一个城市吗?”
当时她怎么回答的来着?好像是梗着脖子说“谁要跟你在一个城市”,可心里却偷偷算了算市里几所大学的录取分数线,把那些和他成绩差不多的,都用红笔圈了出来。现在想想,那些藏在“讨厌”背后的喜欢,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在无数个并肩走过的黄昏里,悄悄发了芽,只是还没等到开花,就要被连根拔起,移植到陌生的土壤里。
“顾然,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在心里藏了太久,久到像生了锈的锁,钥匙早就丢了,却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发出“咔哒”的轻响,提醒她这里还锁着个没说出口的秘密。她想起顾然总爱抢她的画板,却会在她生气前,把上面的涂鸦改成可爱的小动物;想起他嘲笑她的马尾辫扎得歪歪扭扭,却会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笨拙地帮她重新扎好;想起上次同学聚会,有人起哄问他是不是喜欢她,他红着脸说“谁会喜欢这个小矮子”,却在散场后,偷偷塞给她颗大白兔奶糖,说“刚才那人说话太讨厌了”。
这些碎片一样的瞬间,像散落在地上的拼图,她拼了又拼,总觉得能拼出个清晰的答案,可每次快要拼完时,又会被他一句“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打回原形。现在他要走了,这个答案好像变得更重要了,又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帐篷的缝隙里漏进一缕月光,刚好落在温雪的手背上。她抬起手,看着月光在指尖流淌,突然想起顾然说过,C国的月亮和这里是同一个。那他看到月亮的时候,会不会偶尔想起,有个女生在某个夜晚,对着同一轮月亮,问了他两个没说出口的问题?
身后传来林黎翻身的动静,大概是发完消息了。温雪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着,睫毛却在月光下轻轻颤抖。她听见林黎把手机调成静音,听见她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似乎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动。
夜渐渐深了,风里带着露水的凉意。温雪的思绪还在飘,飘到C国的街道,想象着顾然背着书包走在异国的阳光下,会不会偶尔想起高中时的操场,想起那个总被他欺负的女生。她又想起顾然最后说的那句“别忘记我”,嘴角突然勾起个涩涩的笑。怎么会忘记呢?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欢喜和委屈,早就刻进骨子里了
也许很多年后,她会在某个阳光很好的午后,突然想起这个夜晚,想起帐篷里的月光,想起心里那两个没问出口的问题,想起那个即将远走的少年。到那时,或许答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曾经那样鲜活地出现在彼此的青春里,像两颗短暂交汇的星,照亮过对方的一段路。
温雪往被子里缩了缩,把脸埋得更深些。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要笑着跟顾然说再见,要告诉他“到了那边要好好吃饭”,要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笑容里。
至于顾然会不会回来,至于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或许时间会给答案,或许,永远不给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