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只剩下一圈暗红的边,像被夜咬缺的月亮。灰太狼把最后一块木柴拨进灰烬,热气“噗”地扑在他脸上,带着青草甜汤残余的奶香。
竖琴就躺在他膝头,琴弦上落了几点霜——山里的后半夜总这样,火再旺也抵不住高处偷偷渗下的冷。
他拿袖口去擦,却听见轻微“叮”的一声。第一缕天光穿过松针,正好照在最低的那根弦上,霜粒化成水珠,顺着木纹滚进音孔,发出极轻的嗡鸣,像谁在梦里回应。
喜羊羊翻了个身,一脚踹在懒羊羊屁股上。
“别挤……我的汤……”懒羊羊嘟囔,抱紧空锅继续睡。
灰太狼失笑,把竖琴轻轻放进琴盒,夹层里却碰到一个陌生的纸卷——
展开来,是银牙议长留给他的短笺:
“日出前,到冰瀑后的旧观星台。别让第二个人知道。”
字迹被火烤得微卷,带着淡淡的蘑菇香——显然就是刚才串蘑菇那根拐杖写的。
灰太狼犹豫了一瞬,还是起身。
眠羊羊的护腕贴在他腕口,羊毛被体温烘得松软,像一句无声的“早去早回”。
他绕过横七竖八的睡袋,踩碎几片薄霜,钻进松林。
背后,篝火“嗤”地冒出一缕青烟,像羊村给他留的灯塔。
冰瀑在月光与晨曦的交界处泛着幽蓝,水声被冻成半透明的帘。
灰太狼侧身穿过冰帘,里面竟有一条螺旋石阶,窄得只能容一人。
尽头是一方天然露台,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中央摆着一架焦黑的古老竖琴——只剩半边琴身,弦却一根不少,在寒风里微微颤动。
银牙议长背对他,手里握着一块磨得发亮的狼牙形火石。
“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老人没回头,声音沙哑,“先听。”
他俯身,把火石贴近残琴共鸣箱,轻轻一敲。
“当——”
声音像从地底升起,又像从极远的天顶坠下,震得冰瀑簌簌落雪。
灰太狼胸口一闷,竖琴盒里的“心音之琴”竟随之自发共鸣,发出细若游丝的回应。
“这是……父亲当年毁掉的‘裂月’?”
银牙点头:“毁的是琴身,不是声音。真正的试炼,不在峰顶,而在你心里留没留下裂缝。”
老人转身,目光灼灼:“明天补籍仪式,我会当众让你弹‘裂月’的最后一弦。弦断,则除名;弦续,则新律开始。敢吗?”
灰太狼望向那残琴——第三根弦有一道冰裂,仿佛再碰一下就会粉碎。
他却想起篝火旁滚落的奶糖、懒羊羊的鼻涕泡、眠羊羊绣的“别怕”。
于是他笑了:“我敢。但我要带一个朋友上台。”
“谁?”
“这把。”
他拍了拍自己的竖琴,“让它和‘裂月’二重奏。旧的裂缝,总得由新的声音填补。”
银牙沉默良久,忽地把火石抛给他:“日出之前,把‘裂月’的最后一音调校准。调不准,就不用来见我了。”
灰太狼抱着残琴坐在冰台边缘,指尖沾满冰屑。
裂月第三弦每拧一次,就发出像呜咽又像笑声的怪音。
他闭上眼,回忆昨夜篝火里大家的鼾声节奏——
呼——呼——嗤(懒羊羊翻身)
叮——咚(汤勺碰锅)
就是这些琐碎的节拍,让冰裂的弦渐渐服帖。
当第一缕金橙越过山脊,恰好落在弦上,那道冰裂“咔”地愈合,发出清亮如晨露的“la”。
灰太狼长舒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
他把残琴装进备好的软袋,背起,转身。
冰瀑外,整个天空正从墨蓝过渡到玫瑰色,像谁偷偷调高了世界的亮度。
而在玫瑰色的尽头,一点小小的羊村旗在风里猎猎——喜羊羊不知何时醒了,正站在营地最高的雪堆上,朝他拼命挥手。
灰太狼举起火石,朝他晃了晃。
无声的回答,隔着整片松林,却准确抵达——
“等我,带新的黎明一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