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谭晓琳坐在床沿，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翻来覆去都是凌云的影子
她刚来多久？和那些女兵混得像亲姐妹
训练场上跟着一起淌汗
五公里跑下来，凌云会挨着唐笑笑慢走，替她顺气
回了宿舍也不闲着，就连唐笑笑剪头发那样的小事，她们都能围成一圈，有递剪刀的，有递布袋的，隔着窗户都能瞧见
越想，心口越像堵了团棉絮，闷得发慌
抬手按了按眉心，有一股说不清的委屈
自己明明是教导员，论职责、论心思，哪一样不是为了她们好？
怕她们年纪小扛不住苦
怎么就落得个不被领情的份？
那些丫头看她的眼神，总带着点疏离，像隔着层看不见的膜
有时她走过去想问问，她们会下意识地收住话头，眼神往别处飘
甚至有次她劝叶寸心别跟雷战犟嘴，那丫头竟直勾勾地瞪她，眼里明晃晃的不服气，像在说用不着你管
谭晓琳望着地上的月光，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难道关心也成了错？
宿舍里的月光又移了半寸，叶寸心，那丫头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炸，偏生眼睛亮得很，看人的时候带着不管不顾的直爽
不知怎的，她心里莫名冒了个念头
要是能跟这丫头好好坐下来聊聊，别端着教导员的架子，就说几句实在话，说不定那些拧巴的事、堵在心口的疙瘩，都能一点点捋顺了
这念头刚冒出来时，她自己都愣住，随即又被按了下去
她是教导员，哪有先低头的道理？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可心里那点犹豫却没散，像颗小石子落进水里，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万一呢？万一真能说开呢？
她在宿舍里坐了半晌，月光都快爬过床沿了，终究还是站起身
罢了，去聊聊吧，哪怕先递句话，问问训练累不累呢，总比这么僵着强
手刚碰到门把，深吸了一口气才推开
外面静悄悄的，刚要往叶寸心她们宿舍那边走，脚步却顿住了，尽头，凌云正站在叶寸心身边，两人凑得不算近，中间隔着小半步的距离，瞧着却格外亲近
凌云手里拿着水壶，偶尔往叶寸心手里递一下，叶寸心接过去喝两口，又递回来，嘴里不知在说什么，没了平时那副炸毛的样子，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月光落在她们身上，看着清清淡淡的，却感觉比宿舍里的灯还暖些
叶寸心偶尔笑起来，顺着晚风飘过来一两声，听不真切，却能觉听出那股放松
谭晓琳的脚像钉在了原地，躲在阴影里，没再往前，站了好一会儿，听不清她们说什么，只看见凌云抬手替叶寸心拂了拂肩上的灰尘，动作自然得像姐妹
等了约莫一刻钟，两人还没散，终究是叹了口气，转回身，脚步放得很轻，慢慢走回了自己宿舍
门关上的那一刻，心里那点刚鼓起来的劲，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就泄了
她靠在门板上，望着屋里那片月光，忽然觉得，好像哪里都插不进去
凌云把水壶往叶寸心手里塞，挨着栏杆斜靠下来，目光落在女孩的脸上
“这么晚还扒着栏杆吹风，是有心事？和我说说可以吗”
叶寸心拿着水壶没喝，声音里有没藏好的颤抖：“睡不着，我不想被淘汰，只有我知道自己来这儿有多不容易”
“我知道”凌云跟着靠在栏杆上，晚风拂起两人的发梢
“你总憋着股劲，觉得女人天生比男人弱，身体机能差一截，要跟上就得比男兵多付十倍的力”
叶寸心应了声，抬手蹭了一下眼角，没蹭到什么，可眼睛就是热得发慌
“但女孩子也有女孩子的长处”凌云转头看她，月光落在她眼里，像化了的雪
“心细、韧性足，这些都是旁人抢不走的优势，别总盯着差的看，也瞧瞧自己手里攥着的”
“我知道……”叶寸心吸了吸鼻子，带着股不服输的劲
“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男兵能做到的，我们就不行？他们能扛的，我叶寸心也能扛！”
凌云被她这副又倔又委屈的样子逗笑了：“不哭了，再哭成小花猫，明天沈兰妮该笑你了，跟我说说，当初为啥非得来这儿？”
叶寸心别过脸：“为了成为最厉害的特种兵，像雷战那样”
凌云望着她的眼睛，心里叹了口气，眼前的人不知道，她来这儿，本就是为了她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她不用知道
只要能在集训营里陪着她，看着她一点点往前冲，就够了
哪怕最后不能一起和自己一起回去
“可以啊，有志气”凌云伸手搭在叶寸心肩上，轻轻拍着
“雷神可是咱们这儿的战神，敢把他当目标，值得夸”
叶寸心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反过来撞了撞她的胳膊：“那你呢？你为啥来这儿？”
凌云望向远处的训练场，笑了笑:“我热爱我的工作，就像现在陪着你们这样，挺好的”
“那你会留在火凤凰吗？”叶寸心忽然问
凌云愣了，风拂着她的发梢，沉默了会儿：“不知道”
“留下来吧”叶寸心的声音很轻，却听得真切
“我们都想你留下”
凌云转过头，看见女孩眼里的光
不是对雷神那样的崇拜，是实打实的期盼，像盼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怎么，舍不得我？”
“嗯，舍不得”叶寸心点头，答得直白又坦然，没半点藏着掖着
凌云倒是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应得这么干脆，她望着女孩亮晶晶的眼睛：“我考虑一下”
“好，我等你”
凌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那点呆发揉得乱了一点：“我先回了，你呀，待一会儿也赶紧回去睡觉，别着凉”
说完，她转身往宿舍走，脚步比来时慢了些，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路铺过去，落在叶寸心脚边，像怕她着凉一样
其实凌云一开始没想过留在火凤凰
她有自己的归处，有既定的路
可方才看着叶寸心的眼睛，那句“不知道”竟说得有些犹豫
她好像，不太想让这双眼睛里的光暗下去
叶寸心靠在栏杆上，望着凌云的背影，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个数，指导员或许不会留下来
她，大概有更想去的地方
可就算知道，却仍觉得有点失落
凌云和何璐一样，都是能让人安心的存在
她们不用多说什么，只要站在那儿，或是递过一句话，就像给她心里垫了块稳当的石头
低头抿了口水壶里的水，凉丝丝的，却让脑子更清醒了
想试试，不管是留在这儿成为特种兵，还是等凌云那句考虑一下的结果，都得试试
哪怕最后凌云还是要走，哪怕自己拼到最后还差一步，至少努力过
就像凌云说的，那样才不会有遗憾
角落阴影里，雷战靠在墙角没动，叶寸心那句“像雷战那样”轻飘飘飘进耳朵时，他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
两世了
上辈子第一次听见这话，也正是在这，只不过那时站在叶寸心对面的是谭晓琳，说是谈话，倒更像叶寸心在开导她
那丫头说“我就想成为雷神那样的”时，眼里的光亮得很，连带着他躲在暗处听着，心里都是暖的
后来呢？后来对话结束的第二天，谭晓琳申请要加入集训
而这一世，他特意绕去宿舍，装作随意问了何璐一句“叶寸心去哪了”
何璐转头问沈兰妮的动静，惊动了凌云，她这才出来
他算准了凌云心细，定会察觉叶寸心不对劲，也定会来寻她
望着栏杆边那抹还没动的身影，两世的路岔了道，可这丫头眼里的光，还是一样的亮
谭晓琳
他在心里无声念着这个名字
这一次，没有叶寸心无心的开导，没有那场看似谈话、实则劝慰的剖白，你还有那份往集训队里闯的觉悟吗？
他偏过头，目光扫过谭晓琳宿舍紧闭的门
既然这一世的剧情里，你还是那个绕不开的节点
那很抱歉
我不会再让你靠近她
叶寸心是他两世都悬在心上的人，上辈子没能护她周全，这辈子断不能再让她被那些缠人的枝节绊住
若真有什么报应，那就全落在我身上
只要能护着这丫头，让她顺顺当当走自己选的路
哪怕要担着什么，哪怕再难，他都认
至于你，谭晓琳
雷战溢出声极轻的一声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
安静点，待在你的世界里，别靠近叶寸心，别掺和这些事
权当基地多双碗筷，多个人吃饭，没人会在意
至于你那个教导员的位置
雷战目光转向另一头的凌云
我想现在，有人比你更合适
至少她懂这些丫头，懂怎么陪着她们往前冲，而不是站在旁边添乱
思绪兜转，落回栏杆边的叶寸心身上
雷战靠在墙角，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下格外清晰
上辈子听见那句“像雷战那样”时，就是他后知后觉发现心动的开始
那时只当是教官对学员的格外留意，直到后来看着她在训练场上摔了又爬，看着她明明委屈却梗着脖子不肯认输，才惊觉那点留意早变成了心尖上不自觉的在乎
这辈子再听见，夜色里她的声音有一些颤抖，却异常坚定，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
这一次，那句话成了心跳加速的催化剂，让那份早已藏不住的心动更加浓稠
不是上辈子那种朦胧的在意，是更沉的东西
是看着她眼里的光时
是听见她舍不得时
是明知前路难走时
却只想护着她往前冲的念头
是真真切切的，越来越深的喜欢
这辈子，这份喜欢，他得护好
看着凌云的身影走进宿舍，雷战才迈开步子，慢悠悠走过去
站在叶寸心身侧，栏杆被夜风吹得冰凉，他没看她，目光只落在远处旗杆上
“先前说好的老树下，明天我等你”
叶寸心转头，眼睛瞪得溜圆:“你、你你听见了？”
方才跟凌云说的那些话，还有那句“像雷战那样”，他都听见了？
雷战强压嘴角的笑意，没藏住：“听见了”
他侧过，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朵上
“叶寸心，我等你”
叶寸心的心跳彻底乱了节拍，快得像要蹦出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有被撞破心思的慌，有听见他那句“我等你”的懵，还有点藏在最底下的、不易察觉的甜
就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却又格外让人记忆深刻的雀跃，像夜里的星星，落在了心里
雷战望着她，几乎要克制不住地想抬起手来
想碰碰她的耳朵，甚至想把人拉进怀里
但他终究将那点冲动按了回去
“叶寸心，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兵，我相信你”
叶寸心抬头，她从没想过雷神会这样说，没有半句铺垫，干脆又直接
“我会的！”
“不过雷战，不用等我”
“我会追上你”
叶寸心望着他，脸上荡漾着笑，她就那么望着他，专注得像是要把他此刻的样子，一点不落地刻进心里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去，带着点叶寸心发间的皂角香
雷战看着她，方才按下去的冲动又冒了头，险些没绷住
“好”
就这么一个字，却像块小石子落进叶寸心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一定会追上”
“我知道”
夜风拂过，把俩人的话吹得轻飘飘的，稳稳落在了彼此心里
多年以后，他们总在深夜里回想起这一夜
这夜的晚风是不一样的，是能让人记一辈子、回想起来就忍不住弯了嘴角的那种
俩人没再说话，就那么并肩靠在栏杆上，望着天上的星星
难得的没斗嘴，没较劲
叶寸心偶尔偏头，看着雷战
雷战余光里，是她被风吹得轻轻动的发梢
“雷战”
“嗯”
“没事，就是想叫你一下”
“我知道，我一直都在”
“叶寸心，不用回头”
“我，永远，就在那”
“嗯”
“怎么被我感动要哭了”
“去你的”
“要不要借你靠靠”
两辈子，他头一次这样直白
叶寸心脸上腾地烧起来，犹豫了几秒，慢慢往他身边挪，轻轻靠在了他肩上
肩膀很宽，稳得让人心安
两个人都没再动，连呼吸都放轻了
雷战僵着，生怕动一下就惊扰了这片刻的亲昵
叶寸心埋着头，能听见他的心跳声，和自己的撞在一起，乱成一团
夜色静得很，只有晚风偶尔拂过发梢的轻响
那份直白的暧昧像层纱，轻轻裹着两人
连天上的星星都像是低了些，悄悄看着这对没再斗嘴的人
监控室里，老狐狸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屏幕里那两道并肩靠着的身影上
叶寸心的发梢蹭着雷战的肩章，雷战僵着背没在动，他就那么坐着，连呼吸都放轻了，没打算去惊扰
多久了？
没见过这样的队长
会说永远就在那
会主动让在意的人靠在肩上
会笨拙地把他的喜欢摆在明面上
老狐狸望着屏幕，几乎是贪婪地想把这一刻刻进心里
这才是雷战该有的样子，不是训练场那个黑着脸的雷神
是眼里有光、心里有喜欢的活人
老狐狸皱眉，心里那点古怪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是病了
明明他打心眼儿里不待见谭晓琳，偏有时会昏了头似的想
她和雷战站在一起，倒也般配
“呸”
老狐狸按了按太阳穴
明明从一开始就看明白了
雷战看叶寸心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那丫头犟着跟雷战斗嘴时，雷战眼里的笑，比谁都真
他从一开始就认定了，只有叶寸心这丫头，能捂热雷战的心
可为什么偏会有那样的念头？
老狐狸咬牙，在心里狠狠骂自己
那不是自己想的，绝不是！
他不能让雷战和谭晓琳凑到一块儿去
他太清楚了，要是真那样，雷战这一辈子都得陷在拧巴里头，连笑都不会是真笑
叶寸心那丫头也一样，性子骄傲得像只小孔雀，要是瞧见雷战对谭晓琳有半分意思，怕是会把对雷战那点好不容易冒头的心动，狠狠掐死在心里，这辈子都不再回头
那样的话……
老狐狸闭眼，心口发闷
那将会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不幸
他不能做棒打鸳鸯的糊涂事
更不能毁了这两个他打心眼儿里在乎的孩子
他伸手从抽屉里摸出张老照片
雷战父亲年轻时的样子，穿着军装，站在训练场边笑，眉眼间和雷战有七分像，照片都有些泛黄
老伙计，你放心
我老狐狸活了大半辈子
还不至于那么不上道
我一定让雷战跟他喜欢的人好好在一块儿
这是我对你这老战友的承诺
也是对我自己的承诺
老狐狸把照片小心放回抽屉，又望向屏幕
屏幕里，叶寸心好像往雷战肩上又靠的更近了一些
雷战抬手，碰了碰她的头发
老狐狸看着
这就对了，就该是这样的，合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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