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手还捏着钥匙，门却自己往外推开一条缝。他记得走的时候反锁了。
风从缝里钻进来，带着饭菜味儿。糖醋排骨、青椒炒肉、凉拌黄瓜，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整整齐齐摆在桌上。菜还冒热气，筷子八字形搁在骨碟上，左高右低，像是谁特意摆的。
他没动，手指顺着门框往下蹭，掌心发麻——跟昨夜抱那只狐狸时一个样。胸口那道金纹轻轻跳了下，不疼，但压得慌，像心口搁了块温热的石头。
沙发上坐着个女人。
月白长裙，袖口绣着暗银狐纹，黑发垂肩，眉眼冷得能刮下霜来。她低头翻一本房产证，指尖在“林墨”两个字上慢慢划。
“你是昨晚那只狐狸？”他开口，声音比自己想的稳。
女人抬眼，琥珀色的瞳孔在灯下泛金光，像野兽，又像老庙里的琉璃灯。
“你门没锁。”她说，“我进来了，做了饭。”
“……你还会做饭？”
“不会。”她合上房产证，“饿了。你冰箱里就半盒酸奶和一袋过期水饺。我点了外卖，顺手收拾了下。”
林墨扫了一圈：沙发上的脏衣服没了，阳台的快递箱码成了方阵，连他穿了三天的拖鞋都洗了，摆在通风处。
“谢了。”他说，“可我想知道你怎么进来的。”
“你救了我。”她站起来，一步没迈，人已经到了面前，近得能闻到她发间的雪松味，“那块玉，是你撕开我封印的钥匙。现在，我住你这儿。”
“等等。”林墨往后退半步，“封印？你到底是谁？”
她没答，抬手一招。
书桌上的签字笔飞起，悬在半空，笔尖直指他喉咙。
“先签个东西。”她说。
笔尖压上他胸口，金纹猛地一烫，像针扎。笔身转了半圈，露出背面几个小字：阴沉木·百年镇狐。
林墨眼皮一跳。
“《同居守则》。”她念，声音像宣判，“第一条，不准带女人回家过夜。”
“我连对象都没有。”
“第二条，每月供冰淇淋不少于十盒，香草味优先。”
“这算什么条款？”
“第三条，洗澡必须反锁门。要是被我发现你忘锁——”她顿了顿，“罚扫地一周。”
林墨盯着那支笔：“你是认真的？”
“第四条还没念。”她眼神一冷，笔尖压了压，“不准拆穿我身份。违者——心口烧三天。”
林墨呼吸一紧。金纹又跳了，这次是刺痒，像警告。
“你拿这个威胁我？”他苦笑，“我救你一命，换来个霸王合同？”
“是你先动了本命玉。”她冷哼，“契已启，逃不掉。现在，签字。”
笔尖挪开，一张A4纸凭空出现，四条守则打印得整整齐齐，末尾留着签名栏。
“我签了，你不会半夜变回狐狸咬我吧？”
“真想杀你，昨晚在医院就动手了。”她斜他一眼，“三尾没长回来，妖力不够。现在连流浪猫都打不过。”
“那你刚才那气势是装的？”
“是威慑。”她纠正，“狐狸的本能。”
林墨看着那张纸，伸手去拿笔。
她挑眉。
他接过，翻过笔身，看到“阴沉木”三字时，指尖一麻，眼前闪过一行小字：【辟邪木·制幻·曾镇百年狐妖】。
他差点笑出声。
“你用镇你们族的木头逼我签合同？”
“借的。”她面不改色，“不犯法。”
“万一这玩意真镇我一下呢？”
“它只认死物。”她说，“活人，尤其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心口，“跟契了的人，没事。”
林墨低头看纸，提笔要签，又停了：“我至少能知道你叫啥吧？”
“苏九儿。”
“姓苏？”
“本名。”
“所以你真叫‘九儿’？”
“三尾狐，暂用名。”她冷着脸，“快签。”
林墨啧了一声，写下“林墨”。
笔尖落下的瞬间，金纹轻轻一震，像确认了什么。
苏九儿收了纸，指尖一搓，纸化成灰，飘散。
“主卧归你，次卧我睡。”她转身往厨房走，“冰箱清空，明天开始囤冰淇淋。”
“等等。”林墨拦她，“你昨晚在医院消失了，怎么回来的？”
她顿住。
“你碰玉佩，动了灵识。”她语气冷了，“契没稳，敢窥我真身？蠢。”
“我是想看看你还活着没。”
“我不死。”她抬眼，“伤重，得靠人气养魂，寄居凡人身边。”
“所以我就是个……充电的？”
“房东。”她纠正，“兼供奉。”
林墨还想问，她忽然皱眉，手按心口。他胸口也闷了一下，像被人攥住了心脏。
她踉跄一步，扶住桌角。
林墨下意识伸手，又缩回。
她闭眼，片刻后睁眼，眸光一闪。下一秒，人影晃了下，原地只剩一只白狐。
银毛如雪，右后腿缠着暗红血符，尾巴末端焦黑，像被雷劈过。她用尾巴卷起那支阴沉木笔，在空中划了几道。
笔尖落下，一张新纸浮现，多了一行手写：第四条补充：不准探我伤，违者同痛。
她狐眼盯着林墨，尾巴一甩，纸飞到他面前。
林墨看着那行字，又看她。
“你这是……怕我心疼？”
白狐耳朵一抖，尾巴猛扫，纸烧成灰。
她蜷在沙发上，三尾虚浮，呼吸微弱。
林墨没再问，去厨房拿了条薄毯，轻轻盖她身上。
毯子落下的瞬间，金纹又热了，这次是暖的。
他盯着心口，低声嘀咕：“合着我真成充电宝了。”
苏九儿没变人形，声音直接在他脑子里响，冷冰冰的：“供奉者，明早七点，早餐要煎蛋三明治，咖啡不加糖。”
“你不是刚吃完？”
“那是晚饭。”她回，“现在订未来二十四小时的。”
林墨翻白眼：“狐狸成精了还搞预定点餐？”
“三尾没长回来，代谢快。”她闭着眼，“多吃才长尾巴。”
“所以你是想在我这儿吃成九尾？”
“想得美。”她冷笑，“养伤。等我能飞，第一个踹你家门。”
“那你现在赖着不走？”
“契拴着。”她声音低了，“你跑，我也走不了。”
林墨愣了。
他看着沙发上那只狐狸，银毛沾了点油星，尾巴焦痕发黑。他想起昨夜雨里那双竖瞳，想起心口突然烧起来的金纹。
他没说话，去阳台收了洗好的拖鞋，摆正。
路过沙发，低声说：“三明治行，但咖啡加奶，不加糖太苦。”
苏九儿没应。
他以为她睡了。
关灯进屋，听见客厅传来一句极轻的：“……加半勺糖。”
他嘴角一抽，没回头。
窗外，一片银毛掠过窗台，落地化作一缕白烟，没了。夜风从没关严的窗缝钻进来，吹得窗帘轻晃，像谁在无声地呼吸。林墨站在卧室门口，忽然觉得这屋子不再只是自己的家——它正一点点被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存在，悄然渗透。
他躺上床，闭眼，却睡不着。胸口的金纹仍在微微发烫，像一颗埋进血肉的种子，正缓慢生根。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它和那只狐狸之间，有种说不清的牵连，像线，缠着心跳，一扯就疼。
而此刻，客厅沙发上，那只白狐缓缓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尾巴轻轻卷住那支阴沉木笔，笔尖在地毯上划出一道极细的痕，像某种封印的余音。她没动，只是静静望着主卧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见那个凡人青年闭眼的模样。
良久，她低低地、几乎无声地呢喃了一句：“……笨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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