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烟火：日子里的甜滋味

开春的风刚捎来暖意，沈念就踩着草莓地的新绿，把沈妈妈种的第一茬小草莓摘了个干净。他把红得透亮的草莓揣在兜里，跑向西厢房时，兜里的草莓硌着腿，却舍不得往出拿——妹妹沈惜正坐在小木车里，小手扒着车沿，看见他跑过来，嘴里“呀”一声，小胳膊挥得像只小蝴蝶。

“给。”沈念从兜里摸出颗最圆的草莓，凑到妹妹嘴边。沈惜张着小嘴咬了口，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他赶紧用袖子去擦，却把妹妹的脸蹭得更花。李欣茹正蹲在葡萄架下松土，看得分明，笑着喊：“沈念，用帕子擦！你那袖子上周才刚洗的。”

沈豪从镇上扛着袋新米回来，听见这话，把米袋往墙角一放，伸手把沈念捞起来：“咋跟你爸似的毛躁？”他从兜里掏出手帕，给沈惜擦了脸，又捏了捏沈念的耳朵，“去给你爷送个草莓，你爷今早还念叨呢。”

沈爸爸正坐在廊下编竹筐，手里的竹条泛着青黄。沈念把草莓递过去，老爷子捏着草莓端详半天，又塞回他手里：“给你妹留着，爷不爱吃甜的。”话虽这么说，眼角的笑纹却堆得老高，编筐的手都慢了半拍。沈念知道爷是疼人，把草莓往沈惜手里一塞，蹲在旁边看编筐：“爷，你教我编吧，我想编个小篮子给妹妹装草莓。”

沈爸爸把竹条递给他一根：“这得慢着来，急不得。”指尖的茧子蹭过沈念的小手，糙却暖。沈念学得认真，竹条在手里转来转去，虽没编出模样，却也没把竹条弄折。李欣茹看着祖孙俩的身影，葡萄架的嫩芽落在他们身上，像撒了层碎绿。

入夏时，沈惜会走路了。她总爱跟在沈念身后，沈念跑，她就颠颠地追，小脚丫踩在青砖地上“哒哒”响。有回沈念爬葡萄架摘葡萄，她站在底下仰着脖子等，沈豪怕她被掉下来的叶子砸着，想把她抱开，她却拧着身子往葡萄架下挣，嘴里“哥、哥”地喊，声音软乎乎的。

“你看这俩孩子，”沈妈妈端着刚晾好的衣裳过来，往绳上搭时笑着说，“念儿小时候也这样，跟屁虫似的跟着沈豪，沈豪上树掏鸟窝，他就在树下举着篮子等。”沈豪正给葡萄疏果，听见这话笑了：“那时候他还跟我要鸟蛋，说要给欣茹姐煮着吃，结果拿回家摔了一地。”

李欣茹在灶房揉面，要蒸红糖糕。沈念听见动静，从葡萄架下跑过来，扒着门框看：“妈，我帮你烧火。”沈惜也跟着跑过来，小手扒着灶沿，想往灶里塞柴火，却被灶门烫了下，“哇”地哭了。李欣茹赶紧把她抱起来，吹着她的小手哄：“咱不碰这个，等长大了妈再教。”沈念在旁边急了，从兜里摸出颗糖塞到妹妹嘴里：“吃糖就不疼了，这是王婶给我的。”

红糖糕蒸好时，热气裹着甜香飘满院子。沈念先挑了块最大的，踮着脚给沈爸爸送过去，又拿了块小的塞给沈惜，自己才捧着块啃起来。沈豪坐在葡萄架下的竹床上，李欣茹递给他块糕，他咬了口，甜意从舌尖漫到心里——去年他在镇上找了个修农机的活，活不重，工钱也稳当，日子就像这红糖糕，扎实又带甜。

秋分时，幼儿园开了秋季运动会。沈念报了跑步，头天晚上就把球鞋擦得锃亮，放在床头。第二天一早，沈惜也跟着起了大早，穿着沈妈妈做的小花鞋，非要跟着去。沈豪骑着三轮车，前面坐着沈念，后面李欣茹抱着沈惜，沈妈妈站在门口挥着手喊：“跑不动就下来，别逞强！”

运动会上热闹得很。沈念跑五十米时，沈惜在跑道边扯着嗓子喊“哥、加油”，小胳膊挥得快飞起来。沈念听见了，跑得更欢，第一个冲过终点线时，还不忘回头给妹妹比个耶。李欣茹看着沈念举着小红旗跑过来，又看了看怀里拍着手笑的沈惜，眼眶忽然有点热——当年她跟着爹过日子时，哪敢想过这样的日子。

沈豪拎着俩棉花糖过来，递给沈念一个，又把另一个掰了小块喂给沈惜：“咱念儿真能耐，随你妈，干啥都认真。”沈念舔着棉花糖，含糊不清地说：“老师说下周要带我们去秋游，去河边捡石头，我要捡个最圆的给妹妹。”

冬天来得悄无声息，第一场雪落时，沈念正趴在窗台上写作业。他现在上二年级了，字写得方正了不少，作业本上的小红花贴了满满一页。沈惜趴在旁边看，小手在纸上画圈圈，嘴里“咿咿呀呀”地念，像在学写字。

“别捣乱。”沈念把作业本往旁边挪了挪，却把铅笔递过去，“给你画，别画我作业本上。”沈惜握着铅笔，在纸上戳出一个个小点点，沈念看着，忽然说：“妹妹，等你上学了，我教你写字，就像爷教我编筐那样。”

沈妈妈在灶房炖着排骨，香气飘进屋里。沈爸爸坐在火炉边烤橘子，烤得外皮焦黑，剥开时冒着热气，甜香混着酸气。他把橘子瓣递给沈惜，又给沈念塞了瓣：“慢点吃，别烫着。”沈念咬着橘子，看了眼窗外——雪下得正密，葡萄架上积了层白，像盖了床厚被子，草莓地的草帘上也落了雪，鼓鼓囊囊的。

沈豪从镇上回来，手里拎着个布包，进门就喊：“看我带啥了。”打开包，里面是两顶棉帽子，一顶印着小熊，一顶绣着小花。“给念儿和惜惜买的，”他把小熊的递给沈念，小花的往沈惜头上戴，“明天去赶集，带着帽子不冷。”

赶集那天，沈惜戴着新帽子，小脸蛋红扑扑的。沈念牵着她的手，在集市上走得稳稳的，看见卖糖画的就停下，仰着脖子看。沈豪笑着给买了个小兔子的，递到沈惜手里，又给沈念买了个孙悟空的。李欣茹在布摊前挑布，想给俩孩子做新棉袄，沈妈妈在旁边帮着看：“这碎花的好看，给惜惜做，那蓝格子的给念儿，耐脏。”

回家时，沈念手里拎着串糖葫芦，沈惜怀里抱着个布娃娃，是沈豪在旧货摊上给她买的。沈爸爸走在最前面，背着手，脚步比往常轻快。沈豪扛着买的米和油，李欣茹抱着布，沈妈妈牵着沈惜，沈念跟在旁边，时不时给妹妹递颗糖葫芦。雪踩在脚下“咯吱”响，像在跟着唱歌。

年底扫房时，沈念主动要擦窗户。他搬着小板凳站在窗边，用抹布擦得认真，沈惜就在旁边递抹布，递得歪歪扭扭，却没掉地上。沈妈妈看着俩孩子，笑着对李欣茹说：“你看这俩，比沈豪小时候强多了，沈豪那时候扫房，把扫帚都扔房上去了。”

拍全家福那天，还是在老槐树下。沈爸爸站中间，沈豪挨着他，沈念站在沈豪旁边，腰杆挺得笔直。李欣茹抱着沈惜，沈妈妈站在另一边，风把红绳吹得“哗啦”响。相机“咔嚓”响时，沈惜突然伸手去抓沈念手里的糖葫芦，沈念赶紧递过去，兄妹俩凑在一起，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照片洗出来时，李欣茹把它贴在堂屋的墙上，挨着去年那张。她看着照片里的人，又看了眼院里——沈念在教沈惜堆雪人，沈豪在给雪人安鼻子，沈爸爸坐在廊下看，沈妈妈在灶房喊吃饭。雪落在他们身上，暖乎乎的，像裹了层糖霜。

原来日子就是这样，是哥哥给妹妹递的草莓，是妹妹跟着哥哥跑的脚印，是爷教编筐的竹条，是妈蒸的红糖糕。是赶集时买的棉帽子，是雪地里的糖葫芦，是作业本上的小红花，是老槐树下的全家福。那些藏在寻常里的暖，不用记，就像葡萄藤的根，往土里扎得深，春天一到，就冒出新绿来，带着甜，慢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