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谢兰昭提前回京,在暗处目睹“毒酒”被换成蜂蜜水
谢兰昭到京城那天,正赶上六月里最闷热的一场雨。
雨点砸在护城河里,溅起一排水花儿,像无数条白鲢同时翻身。他撩开车帘,远远望见城门楼子上悬着的鎏金匾额——“承乾门”三个大字被雨水冲得发亮,亮得刺眼。
随行的侍卫低声问:“公爷,是直接回府,还是先进宫缴旨?”
谢兰昭没答,只抬手点了点车壁。车夫会意,缰绳一甩,马车拐进了东安门旁的一条暗巷。巷口蹲着几个躲雨的商贩,见马车来了,纷纷把草帽往下压,露出清一色的绣春刀鞘——北镇抚司的人,早早在这里候着了。
“公爷。”为首的千户凑到车窗边,双手奉上一封火漆密折,“三皇子昨夜在含章殿设私宴,名单、时辰、菜单一应俱全。”
谢兰昭接过,指尖一捻,火漆碎成齑粉。他一目十行扫过,目光在“宁远侯世子沈遥”六个字上停了停,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沈遥……”他低声念了一遍,像在咀嚼一块冻硬的饴糖。
他当然记得这个人。前世刑场之上,少年披发受缚,跪得笔直,血从颈腔喷出来,溅了三尺远。那时他坐在监斩椅上,隔着人墙远远看了一眼,只觉得吵闹。如今再看这个名字,却像是从旧纸堆里翻出了一枚未干的朱砂印,鲜艳得碍眼。
“去含章殿。”谢兰昭吩咐,“别惊动人。”
……
含章殿的偏殿里,沈遥正蹲在香炉后面,鬼鬼祟祟地掏出一包油纸包。
油纸包里是一块黄灿灿的蜂巢,蜜汁顺着边角往下滴,甜得发腻。沈遥掰下一小块,塞进酒壶里搅了搅,又凑到壶嘴闻了闻,满意地点头:“嗯,甜得正宗,一点苦杏仁味都闻不出来了。”
他当然不敢真下毒。原著里原主就是脑子进水,才信了“半日销魂”这种一听就像三无产品的鬼东西。沈遥惜命得很,早在进殿前就偷偷把毒粉换成了蜂蜜水——甜是甜了点,但起码喝不死人。
做完这些,他拍拍手,正准备把酒壶放回原位,忽然听见窗外“咔哒”一声轻响。
像是谁踩断了一根枯枝。
沈遥瞬间僵住,脑内警报拉得震天响。他想起原著里谢兰昭的出场——总是悄无声息,像条冷血的蛇,一抬头就能把人咬死。
“不会吧……”他咽了口唾沫,慢慢转头。
窗外空无一人,只有雨丝斜斜地飘进来,打湿了半幅窗纱。
沈遥松了口气,拍拍胸口:“自己吓自己,封建迷信要不得……”
他不知道,谢兰昭此刻就站在廊柱后面,隔着半幅竹帘看他。
侍卫低声问:“公爷,要不要属下进去把人拎出来?”
谢兰昭抬手制止,目光落在沈遥手里的酒壶上。少年动作笨拙得像只偷油的小耗子,鼻尖上还沾着一点蜜,亮晶晶的。他看着沈遥把那壶蜂蜜水塞进托盘,又看着他把原先那壶毒酒藏进佛像底座,最后还顺手给佛像擦了擦灰,嘴里念念有词:“佛祖保佑,信男沈遥,今日逃过一劫,改日给您塑金身……”
谢兰昭:“……”
他忽然有点想笑。
前世沈遥死得早,他印象里只是个模糊的影子,如今看来,竟是个活蹦乱跳的傻子。傻子也好,傻子才好用。
“走吧。”谢兰昭转身,“回府。”
侍卫愣了愣:“不抓了?”
谢兰昭没回头,声音散在雨里:“抓什么?抓一只偷蜂蜜的小耗子?”
……
谢府书房里,烛火跳了两下,映得案上的密折微微发亮。
谢兰昭坐在圈椅里,指尖轻叩桌面。折子上写着:三皇子李昭今日设宴,实则为拉拢宁远侯府,沈遥已倒戈。
倒戈?谢兰昭想起少年在佛像前双手合十的蠢样,嗤笑一声,提笔在“倒戈”旁边批了两个字——“待定”。
门外传来轻叩声,老管家低声道:“公爷,宁远侯府递了帖子,说世子明日登门道谢。”
谢兰昭笔尖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个小黑点。
“道谢?”他挑眉,“他谢我什么?”
老管家:“说是谢您在含章殿‘仗义执言’,救了他一命。”
谢兰昭默了默,忽然想起方才沈遥在佛像前许下的宏愿——“改日给您塑金身”。他垂眸,指尖摩挲着折子边缘,良久,轻轻笑了一声。
“让他来。”
……
次日清晨,沈遥顶着两个黑眼圈站在谢府门前,手里拎着一盒桂花糕。
他昨晚一宿没睡,翻来覆去琢磨谢兰昭为什么帮他。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于反派大佬一时兴起,或者——看上了他这张脸?
沈遥摸了摸下巴,有点惆怅:“长得太帅也是种负担。”
门房通报后,他被领着穿过回廊,一路走到书房。谢兰昭坐在案后,穿一件家常的月白直裰,头发松松束着,看起来比昨夜少了三分凌厉,多了两分……慵懒?
沈遥脚步一顿,差点撞翻花盆。
谢兰昭抬眼,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糕点上:“世子这是?”
沈遥干笑:“一点心意,谢公昨日救命之恩。”
谢兰昭没接,只淡淡道:“我昨日并未救你。”
沈遥:“……”
气氛有点尴尬。
沈遥灵机一动,把糕点往案上一放,正色道:“那就当提前贿赂,以后谢公多罩着我。”
谢兰昭:“……”
他忽然有点怀疑,自己把这人带回来,是不是个错误。
沈遥却已经自来熟地拖了张椅子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一口,被烫得直吐舌头:“嘶——烫!”
谢兰昭看着他,忽然问:“世子可知,含章殿的酒是谁换的?”
沈遥动作一僵,眼珠转了转,一脸无辜:“什么酒?我不知道啊。”
谢兰昭不置可否,指尖轻叩桌面,声音低而缓:“昨日三皇子设宴,酒壶里本该是‘半日销魂’,却被人换成了蜂蜜水。此事若传出去,世子可知后果?”
沈遥:“……”
他当然知道后果——三皇子会把他剁成肉酱喂狗。
沈遥咽了口唾沫,决定装傻到底:“说不定是佛祖显灵?”
谢兰昭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极淡,像雪夜里划过的一星灯火,转瞬即逝。沈遥却看得一呆,心想反派笑起来也太好看了,难怪前世能蛊惑半个朝堂。
“佛祖显灵……”谢兰昭低声重复了一遍,似在咀嚼这个荒谬的答案,良久,他抬手,指尖在桂花糕上轻轻一点,“既如此,世子便替我供佛吧。”
沈遥:“啊?”
待沈遥走后,谢兰昭指尖轻点书案。
今日,当他把沈遥从偏殿拎走时,心里翻涌的绝不是怜悯,而是算计。
他把沈遥领上马车,自己却没进去,只隔着半幅车帘淡声吩咐:“去北镇抚司。”
车辕滚动,沈遥扒着窗沿小声问:“不是去不用敬酒的地方吗?”
谢兰昭侧头,目光像薄刃划过他的脸:“北镇抚司的诏狱,没人敢让你敬酒。”沈遥瞬间噤声。——这才是谢兰昭真正的理由:
沈遥活着,比死了有用。三皇子李昭的局里,毒酒是饵,沈遥是钩;钩没沉到底,饵就不能丢。
谢兰昭要把这只钩掰直了,重新淬毒,再甩回李昭的喉咙里。而沈遥,恰好是最合适的一把刀。
身份够高——宁远侯世子。
胆子够小——方才在偏殿,谢兰昭只往前走了一步,沈遥就闭眼等死;
更重要的是,他足够“干净”——前世死得早,没来得及站队,没沾过谢家旧案的血。谢兰昭需要的,正是这样一把还没开刃、却能指哪儿打哪儿的刀。所以他帮沈遥,和心软无关,只是下棋时顺手把一枚卒子往前推了半步。
至于这枚卒子会不会反噬——
谢兰昭垂眸摩挲着腰间玉佩,想起前世刑场上沈遥空洞的眼神,很轻地笑了一声。
“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低声道,“我再亲手剁了这双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