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像被谁捅了个窟窿,瓢泼大雨哗啦啦倒下来,把官道砸得泥泞不堪。
偏偏就在这天,一封“揭帖”从贡院飞出来,贴满了六部衙门的照壁——
【今科春闱,考题泄露,关节条子明码标价,寒门学子十年寒窗付之东流!】
落款:一群没考上的穷举子。
帖子末尾还附了价目表:
“策论一篇,八百两;
诗题一道,三百两;
若要高名次,另加黄金十两,包过。”
字迹潦草,却触目惊心。
京兆尹一看,当场晕过去半个时辰——贡院归礼部,礼部又归内阁,内阁首辅正是谢兰昭。
谢兰昭要是不管,寒门学子能把皇城根哭塌;谢兰昭要是管,一不小心就得捅穿半个朝廷。
于是,官靴踢皮球,皮球滚到锦衣卫门口。
北镇抚司门口的石狮子,一夜之间被贴满了“伸冤”的小纸条,风一吹,像给狮子穿了件白麻孝衣。
六月廿六,早朝。
殿外雨脚如麻,殿内炭盆噼啪,热得人后背冒汗。
皇帝脸色比外头天色还沉:“春闱乃抡才大典,竟成生意场?朕要一个交代!”
礼部尚书跪在地上,额头顶着金砖,抖得像装了弹簧:“臣、臣失察……”
三皇子李昭站在文官班列,脸色青白——春闱主考正是他的老师,户部侍郎柳羡。
柳羡昨日刚“丁忧”跑路,车马还没出南熏门,就被锦衣卫截了回来,此刻正关在诏狱里哭爹喊娘。
皇帝眯眼扫视群臣:“谁愿主审?”
群臣齐刷刷后退一步,只剩谢兰昭与沈遥站在原地。
谢兰昭一袭绯袍,神色淡淡:“臣举荐一人——北镇抚使沈遥。”
沈遥:“???”
他昨夜还在梦里啃桂花糕,今早就被点名接雷,差点原地裂开。
皇帝挑眉:“沈遥?上任未满月?”
谢兰昭面不改色:“正因其资历浅,才无旧情可徇。且臣愿为监审,保其公正。”
一句话,把沈遥绑上了战车,还顺手给自己扣了安全带。
皇帝沉吟片刻:“准。”
于是,年仅二十、上任二十五天的沈镇抚,成了春闱弊案的主审官。
六月廿七,北镇抚司二堂。
沈遥高坐主位,面前摆着“惊堂木”——其实是前任镇抚留下的榆木镇纸,被他临时抱佛脚拿来用。
左边坐着谢兰昭,右边坐着鲁同知。
鲁同知小声提醒:“沈镇抚,按规矩,得先喊‘升堂’。”
沈遥清了清嗓子,一拍惊堂木:“升——堂——!”
啪!
镇纸裂成两半。
沈遥:“……”
鲁同知:“……”
谢兰昭淡定地从袖中掏出一块新的白玉镇纸,递过去:“用这个,结实。”
案卷堆成小山,沈遥随手抽出一本,打开一看——
“柳羡之妻弟,郑焕,兵部武库司郎中,春闱前夜曾出入贡院三次,每次携带木匣一只,匣内疑似考题。”
沈遥眼睛一亮:“就他了!”
郑焕被带上堂,一身绫罗这会儿皱得像抹布,跪得笔直,嘴却硬:“下官只是去贡院送宵夜!”
沈遥:“送宵夜送三只木匣?是怕考官饿着,还是怕考题饿着?”
郑焕:“……”
谢兰昭在一旁慢悠悠喝茶,指尖轻点案卷:“木匣尺寸与贡院试题板相符,送宵夜之说,牵强。”
沈遥会意,一拍镇纸:“拖下去,先打二十小板,再送木匣来验!”
郑焕当场嚎哭:“我招!我招!木匣里是银子,不是考题!”
沈遥:“银子?多少?”
郑焕:“一、一共六千两……”
沈遥挑眉:“六千两买宵夜?你家宵夜镶金边?”
郑焕哭得打嗝:“还有、还有考题……是我姐夫让我送的……”
姐夫,自然是柳羡。
郑焕一招,柳羡的罪名坐实了一半。
沈遥趁热打铁,把价目表往堂上一甩:“柳大人,您家小舅子都招了,您要不要也省点口水?”
柳羡在诏狱里熬了一夜,眼窝青黑,此刻见大势已去,干脆破罐子破摔:“我招!考题是我泄露的,但、但买题的不止寒门子弟,还有——”
他颤颤巍巍指向文官班列:“兵部侍郎杜澄、翰林检讨高慎、甚至……甚至三皇子殿下也——”
话没说完,三皇子派来的幕僚在堂外“扑通”跪下:“冤枉啊!柳羡血口喷人!”
沈遥看向谢兰昭:咋办?
谢兰昭用茶盖轻拨浮沫,声音不高不低:“既然牵扯皇子,更应彻查。请沈镇抚具折,明早递御前。”
一句话,把三皇子也拖下水。
退堂后,沈遥瘫在椅子里,像被抽了骨的猫。
鲁同知拍他肩:“沈镇抚,头一天就审出六千两银子、三位大员,可喜可贺!”
沈遥苦笑:“我怕明天就要审到龙椅上。”
谢兰昭走过来,递给他一杯冷梅汤:“怕什么?天塌了,先砸高个。”
沈遥接过,小声嘟囔:“您就是那个高个。”
谢兰昭轻笑:“所以,你得长快点。”
夜里,北镇抚司值房灯火通明。
沈遥对着卷宗啃笔杆。
谢兰昭推门进来,手里提着食盒:“鱼,补脑。”
沈遥感动得热泪盈眶:“谢公,您是我亲爹!”
谢兰昭:“……倒也不必。”
沈遥边吃边问:“明日御前折子怎么写?要不要把三皇子写成‘疑似’?”
谢兰昭:“写‘牵涉’即可,留余地,让他自己跳。”
沈遥点头如捣蒜,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柳羡哭晕过去三次,要不要给他请个大夫?”
谢兰昭:“请,御医。免得说他受刑逼供。”
沈遥:“……您考虑得真周全。”
子时,沈遥趴在案上睡着,嘴角还沾着桂花碎。
谢兰昭展开折子,在“春闱弊案主审”后面,添了一行小字:
【沈遥,可用。】
墨迹未干,窗外雨停,一轮残月从云后探出头,像在看热闹。
次日早朝,沈遥顶着黑眼圈上殿,怀里揣着折子,心里默念:
“春闱弊案,烧吧烧吧,别烧到我眉毛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