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还没亮,诏狱最里头的铁门“咣啷”一声开了。
沈遥拎着一盏防风灯,灯油里掺了薄荷,味道冲得能熏醒死人。
值夜的校尉打着哈欠:“沈镇抚,您这会儿提审?犯人刚睡啊。”
沈遥苦笑:“不是我提审,是我舅舅要见我。”
校尉同情地看他一眼——昨儿夜里,全京城都知道沈镇抚大义灭亲,把亲舅舅给锁进来了。
牢房深处,沈文渊裹着一件半旧的绸衫,头发散乱,手里攥着半只冷鸡腿,边啃边骂:“臭小子,你小时候我还给你买过糖葫芦!”
沈遥把灯挂在墙上,蹲下来:“舅舅,糖葫芦是五文钱,您收贿三万七千两,这差价有点大。”
沈文渊噎住,鸡腿骨头“咔”地一声断了,他指着沈遥鼻子,眼泪鼻涕一把:“你爹知道非打死你不可!”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沈遥心里“咯噔”一下:真来了?
果然,老黄举着一封信,气喘吁吁冲进来:“世子!侯爷的家书,八百里加急!”
沈遥接过,信封上熟悉的火漆印,拆开一看,只有一行字:
【逆子,回家领死。——父字】
字体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可见写信的人当时手有多抖。
沈文渊探头一看,哭得更大声:“你爹连‘逆子’都写出来了,这回真完了!”
沈遥揉揉眉心:“舅舅,您先别嚎,我还得问您几句话。”
沈文渊:“问什么问?我全招!我全招还不行吗?只求你爹别把我打死!”
沈遥:“……”
他合理怀疑,舅舅是怕自己先被打死,才急着甩锅。
辰时,宁远侯府正厅。
沈怀瑾一身家常青衫,手里拎着一根……鸡毛掸子。
掸子手柄油光发亮,一看就是祖传凶器。
沈遥一进门,就听见“啪”一声,掸子抽在茶几上,茶盏跳了三跳。
沈怀瑾冷笑:“出息了?学会大义灭亲了?”
沈遥扑通跪下,双手高举:“爹!您听我狡辩——不是,解释!”
老太太坐在一旁,手里转着佛珠,慢悠悠道:“老大,孩子也是为了沈家。”
沈怀瑾:“为了沈家就把他舅舅卖了?那下次是不是该卖我?”
沈遥小声:“您又没贪污……”
沈怀瑾:“……”
鸡毛掸子又扬了起来。
眼看鸡毛掸子就要落下,沈遥赶紧抛出底牌:“爹!舅舅的案子牵扯三皇子,儿子要是不抢先下手,御史台就要参咱们全家了!”
沈怀瑾动作一顿:“三皇子?”
沈遥点头如捣蒜:“舅舅收的钱,有一部分是三皇子妃的陪嫁庄子出的。儿子若是不把舅舅摘出来,咱们侯府就被拉下水了!”
沈怀瑾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把鸡毛掸子往桌上一扔:“说下去。”
沈遥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叠供词:“舅舅已经签字画押,把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还咬出了三皇子府的管事。儿子打算把舅舅‘贪墨’和‘通关节’分开审,贪墨是舅舅个人行为,通关节是三皇子府指使——这样咱们家就能撇清。”
沈怀瑾听完,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你倒是比你老子狠心。”
沈遥苦笑:“儿子也不想,可这是圣旨。”
老太太适时补刀:“老大,遥哥儿说得对。你弟弟贪是贪,可脑子不灵光,被人当枪使。如今能保他一命,已是造化了。”
诏狱那头,沈文渊听说外甥要把自己“单独拎出来”,感动得热泪盈眶,当场追加条件:“遥儿,舅舅还有个私生子,在外头养了八年,你帮我把他接回府,别让他流落街头!”
沈遥:“???”
他合理怀疑,舅舅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傍晚,沈怀瑾带着沈遥进宫请罪。
皇帝正在御花园喂鱼,听完父子俩的“深刻反省”,打了个哈欠:“朕知道了。沈文渊贪墨属实,念其年老,革职抄家,发回原籍,永不叙用。沈遥办案有功,赏银五百两。”
沈遥磕头谢恩,心里却盘算:五百两?还不够我赔舅舅那盒象牙春宫的钱。
出宫时,雨停了,天边挂着一道彩虹。
沈怀瑾背着手走在前头,忽然道:“你舅舅那个私生子,接回来吧。养在庄子上,别让你娘知道。”
沈遥:“……爹,您真开明。”
沈怀瑾叹气:“你娘要知道,又得闹。那孩子姓沈,总不能让沈家血脉流落在外。”
沈遥点头,心里却想:舅舅这波不亏,命保住了,还顺带认祖归宗。
回到诏狱,沈遥把皇帝的口谕告诉舅舅。
沈文渊听完,抱着鸡腿又哭又笑:“发回原籍也好,我正好回去种桂花树!遥儿,记得给你表弟买糖葫芦!”
沈遥扶额:“您先担心自己吧,爹说回去要打您二十大板。”
沈文渊:“二十大板换一条命,值!”
沈遥:“……”
他突然有点羡慕舅舅的乐观。
夜里,沈遥坐在侯府屋顶,抱着酒壶对月长叹:“大义灭亲真难,下次还是抄别人家吧。”
远处,谢府灯火未熄。
谢兰昭站在窗前,手里捏着沈遥今日递来的折子,嘴角微扬:
“大义灭亲?不,是断尾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