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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遥:我爹已经写好了断绝书

抱紧黑月光

天光刚破,宁远侯府门口的石狮子还打着瞌睡,两盏白皮灯笼却亮得扎眼。门房老黄一面哈欠,一面弯腰在门槛上撒盐——据说能驱晦气。昨夜府里鸡飞狗跳,先是沈小侯爷大义灭亲,再是侯爷半夜回府拍桌子,动静之大,连后院养的那只波斯猫都炸毛蹿上了树。

此刻,正堂灯火通明,沈怀瑾青着眼圈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捏着一张宣纸。纸上墨迹未干,只写了八个字:

“父子义绝,各生欢喜。”

旁边落款“沈怀瑾”三字力透纸背,像是要把桌子也一并劈开。

沈遥跪在下首,官服还没来得及换,肩头沾着诏狱潮气,膝盖下是新铺的碎瓷——祖母昨夜气得摔了整套青花,说是“栽赃嫁祸的报应”。碎瓷硌得生疼,沈遥却不敢挪窝,只能悄悄把小腿往旁边移半寸。

沈怀瑾冷笑一声:“挪什么?再挪也是我的种!”

沈遥小声:“父亲明鉴,儿子只是怕扎破裤子,北镇抚司只发一套夏装,补起来麻烦。”

一句话把沈怀瑾噎得胡子乱颤,抬手就要去抓家法——那条祖传的竹根鞭。老太太忙按住:“老大!再打就真断绝了!”

沈遥趁机抬头,眨巴着眼:“其实断绝书已经写好,父亲不必再费手劲。”

沈怀瑾:“???”

沈遥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双手奉上:“您昨夜写的那份,墨太稠,我怕糊了,特誊了一份,还按了手印。”

纸上赫然是:

“自今日起,沈遥被逐出宁远侯府,一应荣辱与沈氏无涉。父债子偿,子债自理。日后若犯事,别来哭坟。”

落款——沈怀瑾、沈遥,两个鲜红指印排排坐,像一对喜庆的并蒂莲。

沈怀瑾青筋直跳:“老子什么时候按的手印?!”

沈遥无辜:“昨夜您拍桌子,我顺手给您上了印泥。”

老太太“噗”地一声,茶喷了半幅屏风。

沈怀瑾气得手抖,一把将纸揉成团,团到一半又舍不得——这可是他昨晚喝了半坛烧刀子才写出来的,揉了还得重写。

沈遥贴心提醒:“父亲若嫌纸质不好,儿子还有锦缎版、金箔版、小楷版……一式三份,方便张贴。”

沈怀瑾怒吼:“贴哪儿?!”

沈遥掰手指数:“城门楼子一张,御史台门口一张,剩下那张……可以裱起来挂祠堂,警醒后人。”

沈怀瑾:“……”

他忽然觉得竹根鞭不够粗,转身去找狼牙棒。

关键时刻,肃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口。

谢兰昭一身便服,手执油纸伞,缓步而入,像一株雨里青竹。

沈怀瑾的火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对方是内阁首辅,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干瞪眼。

谢兰昭拱手:“侯爷息怒,下官为令郎求个情。”

沈怀瑾没好气:“他都要断绝父子了,还求什么情?”

谢兰昭微笑:“不是求情,是求合作。春闱弊案牵连甚广,令郎如今是主审,若真与侯府断绝,反倒不好收场。”

沈怀瑾皱眉:“此话怎讲?”

谢兰昭不疾不徐:“三皇子昨夜派人往御史台递折子,说沈镇抚‘居心叵测,借查案铲除异己’。若此时断绝父子,世人必以为侯府心虚。不如留一线,让令郎放手去查,侯府反而清白。”

一句话,把沈怀瑾的怒火浇了个透心凉。

沈遥趁机插嘴:“父亲,儿子也是为侯府百年清誉着想。舅舅的案子再深查下去,怕是要扯出三皇子妃娘家,咱们先断干净,省得溅一身泥。”

沈怀瑾眯眼:“你确定不是先斩后奏?”

沈遥举手发誓:“儿子若有半句虚言,叫桂花糕噎死!”

谢兰昭适时添火:“侯爷若不嫌弃,下官可代拟一份‘表面断绝,实则暗保’的文书。对外宣称逐出,对内仍留余地。”

沈怀瑾沉吟片刻,终于点头:“也罢,省得那兔崽子回头哭。”

谢兰昭当场挥毫,笔走龙蛇:

“沈氏子遥,性顽劣,忤逆长辈,暂逐出府,以儆效尤。然血脉难断,若其悔改,三年后许归祭祖。其间所犯之事,与族无涉。”

沈遥看完,小声嘀咕:“三年?我怕是三年后才敢回家。”

谢兰昭侧目:“嫌短?”

沈遥:“不不不,正好够我攒银子赎身。”

老太太亲自捧出朱砂盒,笑眯眯道:“按吧按吧,按了干净。”

沈怀瑾瞪眼:“娘,您到底是谁的娘?”

老太太一拐杖敲在他小腿:“我谁的娘不重要,重要的是别让御史台看笑话。”

指印落下,谢兰昭折起文书,吹干墨迹:“一式两份,侯府留底,刑部备案。”

沈遥小心翼翼收起自己的那份,像藏一张保命符。

沈怀瑾到底气不顺,决定把“逐出”办得风风光光。

侯府大门洞开,家丁两列,锣鼓三声。

沈遥背着小包袱,里面装着两套换洗衣裳、一盒桂花糕、以及那本《供梦录》。

沈怀瑾站在台阶上,声音洪亮:“逆子听着!此后一别两宽,生死自负!”

沈遥躬身:“父亲保重,孩儿会常写信……”

“不必!”沈怀瑾甩袖,“省得我看了心烦!”

锣鼓声里,沈遥走出侯府,雨后的青石板映出他孤零零的影子。

拐过街角,谢府马车已候多时。谢兰昭掀帘:“上车,去北镇抚司。今晚还要审柳羡。”

沈遥跳上车,嘴里嘀咕:“我爹刚把我踢出来,你就抓壮丁,真会挑时候。”

谢兰昭递过一方帕子,淡声:“擦擦手,朱砂糊了。”

沈遥低头一看,指印红得滑稽,像给命运盖了个戳——

“沈遥,自由人,兼背锅侠。”

马车辘辘,驶向皇城。

沈遥掀帘回望,侯府大门已远,只剩那对石狮子蹲坐在雨里,仿佛在目送。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把他扛在肩头看花灯。

如今灯市未散,人已分岔。

谢兰昭的声音从旁传来:“后悔了?”

沈遥摇头:“不,就是有点饿。”

他掰开桂花糕,自己一块,递给谢兰昭一块。

糕还是甜的,雨后的风却凉。

谢兰昭咬了一口,评价:“太甜。”

沈遥笑:“甜才压惊。”

车轮碾过水洼,溅起碎银般的月光。

一张断绝书,换来一身轻;

一口桂花糕,暂时压住所有前路未卜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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