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京城热得像蒸笼,连护城河都冒热气。北镇抚司后衙却阴凉——槐树把太阳切成碎金,风一过,满地光斑乱滚。
沈遥趴在石桌上,拿一支狼毫,给一只蟋蟀画眉毛。蟋蟀很不配合,一蹦三尺高,毛笔戳在他虎口,墨迹蜿蜒成一条小黑龙。
“别玩了。”谢兰昭的声音从背后飘来,像冰镇酸梅汤,“三皇子今日要进宫请安,我们得趁热打铁。”
沈遥把蟋蟀放生,回头笑得牙尖嘴利:“我演红脸,您演白脸?还是反过来?”
谢兰昭递过一份折子,指节轻敲桌面:“不演戏,我们钓鱼。让李昭自己咬钩。”
折子内容很简单:
【春闱余党未尽,户部尚书柳羡供出幕后主使——三皇子李昭私铸贡院印,暗售考题。】
落款是“北镇抚使沈遥”,却故意留下两行空白,好像被谁截断。
“这折子要是直接递上去,”沈遥摸着下巴,“李昭得疯。”
“所以不递。”谢兰昭语气淡淡,“让它‘误送’到三皇子府。”
“误送?”沈遥挑眉。
谢兰昭抬手,一只灰鸽扑棱棱落在窗棂。鸽腿上绑着竹筒,筒口封着北镇抚司火漆。
“信鸽昨夜吃多了,飞错了方向。”谢兰昭面不改色,“恰好落在三皇子膳房屋顶。”
沈遥竖起大拇指:“鸽子演技派。
当日下午,三皇子府炸锅。
李昭捏着那封“误送”的密折,指节泛白。折子像烧红的炭,他不敢直接扔,只能一遍遍看。
幕僚高慎缺了门牙,说话漏风:“殿、殿下,这折子若是真的……”
“真什么真!”李昭冷笑,“沈遥小儿敢写,也要有命递。这分明是谢兰昭在试探我。”
高慎捂着腮帮子:“那咱们将计就计?”
李昭眯眼:“怎么将计?”
高慎凑上前,耳语几句。李昭听完,唇角慢慢勾起:“好,就让他们以为我怕了。”
两日后,三皇子一身素衣,顶着大太阳进宫,跪在御阶前,声泪俱下:
“儿臣失察,府中长史高慎勾结贡院,暗售考题。儿臣愿交出高慎,并自请禁足三月,以正纲纪。”
皇帝正拿着冰镇蜜瓜,闻言差点呛着:“……啊?”
朝堂一片哗然。
御史台面面相觑:三皇子自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兰昭垂眸,指尖轻敲笏板,像在数拍子。
沈遥站在武官班列,肩膀一抖一抖,憋笑憋得辛苦。
三皇子“自首”当晚,真正的折子——那份没有空白、没有落款的完整版——悄悄呈进了御书房。
皇帝看完,沉默良久,提笔朱批:
“高慎斩立决,三皇子‘失察’,罚俸三年,禁足一月。另,春闱弊案由北镇抚司与内阁并审,限十日内结案。”
圣旨一出,李昭脸色由白转青:
原以为自己退一步能保全身,没想到谢兰昭早把梯子撤了。
夜里,北镇抚司后衙,槐树底下摆了一张小桌,两盏豆灯,一壶冷酒。
沈遥举杯:“首辅大人,合作愉快。”
谢兰昭抿了一口酒:“三皇子这回摔的是俸禄,下次就该摔自己了。”
沈遥笑得见牙不见眼:“您这钩子下得妙,我这条鱼咬得也准。”
谢兰昭抬眼,月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一层碎银:“鱼还没上钩,只是咬了饵。真正的钩子,在后面。”
沈遥挑眉:“后面?”
谢兰昭放下酒杯,声音低而清:“三皇子禁足一月,户部空缺,兵部侍郎杜澄蠢蠢欲动。咱们该准备下一局了。”
酒尽,灯灭。
沈遥踩着月光回值房,脚步轻快。
谢兰昭站在槐树下,指尖轻捻一片落叶,唇角微弯。
风过,树叶沙沙作响,像在预告一场更大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