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现代小说 > 停在25岁的警徽
本书标签: 现代  BE  双男   

未拆的信

停在25岁的警徽

深秋的雨总带着股钻骨的凉。时昀刚结束一台车祸急救,摘下手套时,指缝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渍,混着消毒水的味道,像极了第一次见贺郁亭那天。

护士递来个牛皮纸信封,边角磨损得厉害,邮票被雨水泡得发皱。“时医生,传达室刚送来的,说是边境寄来的,地址模糊,转了三趟才到。”

时昀的指尖顿了顿。边境,这两个字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进心里最软的地方。他捏着信封,厚度很薄,里面似乎只装了张纸。收信人写着“时昀亲启”,字迹力透纸背,是贺郁亭的笔锋——他总爱把“昀”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句没说完的话。

这是贺郁亭调去边境的第三年。

三年里,他们的联系淡得像杯凉透的茶。偶尔有消息传来,是通过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有时是“哨所的梅花开了”,有时是“今日气温零下十七度”,从没有多余的情绪,像在汇报天气。时昀回得更简单,“医院的樱花开了”,“今日夜班不忙”,字字句句绕着弯,却谁也没敢触碰那层隔着千山万水的薄纸。

他把信封塞进白大褂口袋,指尖反复摩挲着磨损的边角。抢救室的门又被推开,送来个误食毒蘑菇的孩子,哭喊声震得人耳膜发疼。时昀深吸口气,把信封往深处按了按,转身投入新的抢救。

直到深夜换班,休息室只剩下他一个人,时昀才把信封掏出来。台灯的光落在纸上,能看见背面印着模糊的邮戳,盖着“边境哨所”的红章,日期是半个月前。

他捏着信封的封口,指节泛白。这三年来,他总在等这样一封信,等一句或许永远不会说出口的话。可真到了拆开的瞬间,却又怕得厉害,像个即将拆开判决书的犯人。

剪刀划开信封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里面果然只有一张纸,是哨所专用的信笺,抬头印着烫金的五角星,右下角有处浅浅的折痕,像是被人反复攥过。

字迹比三年前潦草了些,有些笔画歪歪扭扭,像是在极冷的天气里写的,墨水在纸上晕开细小的墨点:

“小昀:

见字如面。

这边下了今年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早。巡逻时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响,像你第一次给我拆线时,手术钳碰在盘子上的声音。

前几日整理旧物,翻到你送我的那支钢笔,笔帽的漆掉了块,和你当年那支一模一样。记得你总说我写字太用力,纸都要戳破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有些字,不是想写轻就能写轻的。

队里新来的小孩问我,为什么总对着张照片发呆。那是去年你寄来的,医院门口的樱花,你站在花树下,白大褂的袖子卷到手肘,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我没告诉他们,我把照片塞进了防弹衣内侧,每次出任务都贴着心口,像揣了个暖手宝。

听说你升主治了,恭喜。当年你总怕自己做不好,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握着手术刀的样子,比谁都稳。只是别总熬夜,胃药记得放在值班室抽屉的第二层,就像你以前帮我放的那样。

写这封信时,窗外的风正往缝里钻,哨塔上的铁皮被吹得哐哐响。突然想起那年冬至,我给你织的围巾,针脚歪得像条蛇,你却裹了整个冬天。后来才明白,有些笨拙的心意,被人珍视的那一刻,比任何情话都让人烫心。

其实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想说那年芦苇荡牵你的手时,心跳快得像要炸开;想说声带受伤后躲着你,不是不爱,是怕我的残缺配不上你的光;想说这三年每个雪夜,我都在数离退役还有多少天,数着数着,天就亮了。

可真要写下来,又觉得什么都多余。你那么聪明,一定都懂。

信快写完了,钢笔快没水了。最后想告诉你,下月初我要去山里执行任务,信号不好,可能很久不能给你发消息。别担心,我会平安回来的。

等我。

贺郁亭”

最后三个字的笔画深深嵌进纸里,几乎要穿透过去。时昀盯着“等我”两个字,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信纸上,晕开一小片墨痕,像朵突然绽放的黑花。

他想起三天前,缉毒队的老同事来医院复查,闲聊时说漏了嘴:“边境上个月端了个跨国贩毒窝点,听说贺队为了追主犯,在雪山里跟丢了,到现在还没找到……”

当时时昀正在写病历,笔突然断了,墨水滴在“患者情况稳定”几个字上,糊成一团。他笑着打岔,说“贺郁亭命硬,肯定没事”,可转身进洗手间时,冷水扑在脸上,才发现自己在抖。

原来那半个月的延迟,不是因为邮路慢。

原来那句“等我”,从一开始就是句骗他的话。

时昀把信纸按在胸口,能感觉到布料下心脏的跳动,一下下,钝钝地疼。他想起三年前贺郁亭离开那天,他去站台送,对方隔着车窗递给他个盒子,里面是枚洗干净的警徽,25岁那年的那枚。

“等我回来,就用它换枚新的。”贺郁亭的嘴唇动着,声音是哑的,时昀却看懂了。

可现在,那枚停在25岁的警徽还在抽屉里发亮,它的主人却永远困在了雪山里。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手在拍门。时昀拿起手机,翻到那个熟悉的陌生号码,输入又删除,最终只发了条空白消息。发送失败的红色感叹号跳出来,像个残忍的嘲笑。

他把信纸折成原来的样子,塞回信封,放进抽屉最深处,和那枚警徽并排。然后穿上白大褂,对着镜子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下一个夜班开始了,急诊室永远有人在等医生,他不能倒下。

只是那天夜里,抢救室送来个和贺郁亭身形相似的伤员,时昀握着手术刀的手突然抖得厉害,缝合针好几次穿错了位置。护士紧张地看着他,他却盯着伤员的肩膀,恍惚间看见那里印着淡淡的疤痕,是当年被铁丝刮的。

“贺郁亭……”他无意识地低喃,声音轻得像叹息。

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把他拉回现实。伤员不是贺郁亭,没有那双亮得像炭火的眼睛,也不会在他拆线时,哑着嗓子说“小朋友,手别抖”。

手术结束时,天快亮了。时昀走出手术室,看见天边泛起鱼肚白,像极了贺郁亭第一次手术后的清晨。他站在走廊尽头,望着初升的太阳,突然想起信里那句话:“有些笨拙的心意,被人珍视的那一刻,比任何情话都让人烫心。”

原来他们都懂,却都没说。

原来有些等待,从一开始就注定等不到结局。

时昀从口袋里摸出那枚25岁的警徽,冰冷的金属贴着掌心,像块不会融化的冰。他想起贺郁亭在信里说,把樱花照片贴在防弹衣内侧,像揣了个暖手宝。

那他呢?他该把这枚警徽放在哪里,才能假装那个人还在,还在雪山的某个角落,等着回来兑现那句迟到了太久的“我喜欢你”?

雨停了,风卷着落叶穿过走廊,发出沙沙的响。时昀把警徽重新放回抽屉,信纸上的“等我”两个字,在晨光里模糊成一片,像个永远醒不来的梦。

后来,那封信再也没被拆开过。就像有些疼,注定要烂在心底,连带着那些没说出口的爱,一起封进时间的尘埃里。

上一章 旧围巾 停在25岁的警徽最新章节 下一章 雪融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