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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页信

停在25岁的警徽

时昀在整理贺郁亭的巡逻日志时,从装订线里抖落出张残页。

纸页边缘被撕得参差不齐,只剩下三分之二,上面的字迹被雨水浸得发蓝,却仍能看清开头的“小昀”二字——是贺郁亭的笔迹,比笔记本里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在匆忙中写的。他捏着残页凑近台灯,指尖触到未干的墨迹痕迹,像摸到了贺郁亭最后握笔时,掌心渗出的冷汗。

窗外的雨正下得急,砸在急诊室的玻璃上噼啪响,像贺郁亭牺牲那天,雪山里砸在帐篷上的冰雹。时昀把残页铺在樟木箱上,借着灯光辨认剩下的文字:“……雪太大,对讲机没信号……我在崖边发现了毒贩的踪迹,得追上去……你送的钢笔在我胸口,笔帽没掉漆……别担心,我会回来……”最后几个字被撕得只剩偏旁,像句没说完的告别,悬在纸页边缘,让人心头发紧。

这是他第十二次整理这些旧物,每次都能在不起眼的角落发现新的牵挂。仿佛贺郁亭故意把心事拆成碎片,藏在日志的装订线里、笔记本的夹层中,等着他用余生一点点拼凑,一点点触碰那些被风雪掩埋的温柔。

“时主任,贺队的母亲来了,还带了个木盒子。”护士敲门进来,声音放得很轻,“老太太说这是郁亭小时候的东西,里面有样东西要您亲自看。”

时昀的心猛地一沉。贺母上次来还是去年冬至,那时她把贺郁亭织了一半的婴儿毛衣交给时昀,红着眼圈说:“他总念叨,你冬天手凉,织件厚毛衣能暖些。”此刻会客室的木桌上,那个红漆木盒泛着陈旧的光,盒盖刻着细小的缠枝纹,和贺郁亭留在哨所的长明灯灯座纹路一模一样。

“这是郁亭八岁时的盒子,装的全是他的宝贝。”贺母打开盒盖,里面铺着层碎花布,放着些褪色的弹珠、卷边的漫画书,最底下压着本泛黄的作文本,“你看看这篇作文,他写的‘我的理想’,说要当警察,保护想保护的人。”

作文本的纸页脆得像薄冰,时昀小心翼翼地翻开,铅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我的理想是当警察,因为爸爸说警察能抓坏人。如果我当了警察,要保护妈妈,还要保护以后会遇到的、很重要的人。我要给他买草莓糖,带他看雪山,还要跟他一起……”后面的字迹被橡皮擦掉了,只留下片模糊的印痕,像个被岁月藏起来的秘密。

“他总说,以后要带重要的人回边境看看。”贺母的声音带着哽咽,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这是他第一次巡逻回来拍的,说要等那个人来了,一起在同一个地方拍张合影。”

照片上的贺郁亭穿着崭新的警服,站在雪山哨所前,肩上落着薄薄一层雪,笑得眉眼弯弯,胸前的警徽亮得刺眼。照片背面写着贺郁亭的字迹:“20XX年10月,等时昀来,补张合影。”字迹被摩挲得发亮,显然被人反复翻看,连纸页边缘都起了毛边。

时昀的指尖抚过照片上的雪,忽然想起贺郁亭在未寄的信里写:“等春天雪融了,我带你去看雪山下的野花,比医院的樱花好看。”原来有些约定,从年少时就埋下了种子,只是还没等到开花,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冻在了土壤里。

贺母走后,时昀把作文本和照片放进樟木箱,和那枚25岁的警徽并排。他拿起那张残页,对着照片轻声说:“贺郁亭,你八岁时的理想实现了,你成了好警察,保护了很多人。只是你说的合影,还没来得及拍。”

“医院的樱花开了又谢了,你说过要来看的,我替你拍了照片,放在你巡逻日志的最后一页。”

“初七生的小猫长大了,最像它的那只也叫‘雪山’,总爱叼着你的钢笔玩,像你当年总爱转着笔看我写字。”

“老地方火锅店的老板退休了,他儿子接了店,说要给我们留一辈子的靠窗位,就等你回来吃那顿欠了七年的火锅。”

下午有台大手术,时昀提前去病房查房。走到302床时,看见个穿军装的老人正对着窗外的雨发呆,左胸的位置别着枚褪色的军功章,和贺郁亭的警徽样式很像。“老班长,今天感觉怎么样?”时昀翻看病历,指尖划过“边境哨所”四个字,“伤口还疼吗?”

老人摇头,从枕头下摸出个旧钱包,里面夹着张合影——是他和贺郁亭在哨所的照片,两人穿着警服,站在雪山前笑,背景里的雪莲花正开得盛。“贺队总提起你。”老人的声音突然发颤,“他说你是他的光,每次出任务前,都要把你的照片擦了又擦,说看见你笑,就什么都不怕了。”

时昀的眼眶突然热了。他想起自己那张被贺郁亭藏在钱包里的照片,是护士站偷拍的,他趴在桌上睡觉,阳光落在发顶,白大褂的袖口沾着点碘伏。原来那时他就在,看着自己睡着的样子,偷偷把照片藏进钱包,像藏着个易碎的梦,藏着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勇气。

手术从早上九点做到下午六点。时昀走出手术室时,口罩里全是汗,脱手套的瞬间,看见掌心印着深深的勒痕,像贺郁亭戴了多年的手铐,在手腕上留下的印记。护士递来杯热奶茶,杯套上印着“老地方火锅店”的logo,是贺郁亭当年订火锅的那家。

“老板说给您留的,还是您爱吃的甜胚子味。”护士笑着说,“他儿子今天还问,贺队什么时候回来,说要听贺队讲雪山的故事。”

时昀捏着杯子,热度透过纸传过来,烫得指尖发麻。他想起贺郁亭在残页信里写的“你送的钢笔在我胸口”,想起那支掉漆的钢笔还在樟木箱里,笔尖还留着他写病历的墨迹。原来有些物件,早就成了彼此的牵挂,即使隔着生死,也能传递温度。

傍晚时分,雨停了。时昀开车去了芦苇荡,雪地里的芦苇已经枯黄,穗子在风里摇出沙沙的响。他走到河边的石头旁,看见石面上的“等你”两个字被雨水冲刷得更模糊了,却依旧能辨认出刻痕里的温度。时昀蹲下身,用手拂去石面上的积水,轻声说:“贺郁亭,我把你的作文本带来了,你写的理想,我看见了。”

“你八岁时说要保护的人,我会替你好好保护。”

“你说的雪山野花,我替你看过了,确实比樱花好看。”

“你没写完的信,我替你续上了,写的是‘我回来了,小昀’。”

风卷着芦苇的碎屑打在脸上,疼得像小刀子。时昀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是他模仿贺郁亭的笔迹写的,续上了残页信里没说完的话:“……我会回来,带你吃火锅,看樱花,把没织完的毛衣织完,把没弹完的《月光》弹给你听。”他把纸贴在石头上,用石块压住,像给那个停在25岁的人,寄去了一封迟到七年的回信。

回去的路上,夕阳把云层染成金红色,像贺郁亭信里写的雪山日出。时昀摸了摸口袋里的残页,纸页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像贺郁亭的手掌,温暖而坚定。他知道,这张残页会一直陪着他,像贺郁亭的声音,在每个雨夜,提醒他曾经被那样用力地爱过,也那样痛彻心扉地失去过。

只是每个深夜摸到那张残页时,他总会想起雪地里的贺郁亭,想起那个在生命最后一刻,还在惦记着要回来的人。

那时他会把残页贴在胸口,听着自己的心跳和记忆里的字迹共鸣,轻声说:“贺郁亭,你的信我收到了,我等你回来,等你带我去看雪山,等你把没说完的话,都告诉我。”

回应他的,只有急诊室永不熄灭的喧嚣,和残页上那些没说完的字,沉默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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