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章:旧画迷影
帝都的喧嚣在东郊逐渐稀释，最终被一片低矮丘陵隔绝在外。依据李锐日记深处那个扭曲地图裂痕指向的方向，车队碾过泥泞的乡道，停在一个被疯狂滋长的藤蔓半包裹的陈旧铁门前。门牌早已锈蚀脱落，只有一块歪斜的木牌上用暗红的漆写着：【镜界·艺术馆】。寂静笼罩着这栋被遗弃的建筑群，只有风穿过缝隙时发出的呜咽，像某种垂死的哭泣。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埃和霉味，以及一种冰冷的、类似金属抛光剂的残余气息。严凛率先推开吱呀作响的主厅大门，一股粘稠滞重的空气扑面而来，混杂着难以形容的微弱甜腥气。巨大的空间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视线。
主厅完全被镜子统治。
墙壁、天花板、甚至支撑柱都被镶嵌成不同角度的镜面。巨大的镀金洛可可雕花镜框悬挂于高处，映照出下方无数碎裂、叠错的影像。更令人晕眩的是遍布整个厅堂、巨大水晶吊灯残骸下方矗立的无数落地镜——它们如同冰冷的林木般错落林立，彼此映照，将有限的空间切割、复制、弯曲成一片无穷无尽的幻觉森林。行走其中，空间感被彻底肢解，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虚空与实境的边界上，无数个自己从四面八方凝视而来。
死者就倒伏在这片“森林”的中心空地上。
一个保养良好的中年男人，穿着质地精良的丝绒睡袍。他蜷缩着侧躺，脸贴在冰凉、布满浮灰的镜面地砖上。昂贵的睡袍前襟有挣扎扯开的褶皱，胸口晕染开一小片深褐色、已经干涸变硬的血迹。更诡异的是，就在他倒伏位置上方约三米的高度，一架早已锈迹斑斑、结构复杂的机械装置，如同一头垂死的钢铁蜘蛛，悬挂在几根断裂的钢丝线上，底部一根断裂的黄铜指针尖端，残留着可疑的深褐色干涸污迹。周围散落着一些断裂的木屑和齿轮碎片。
“伪装成古董钟残骸坠落意外刺穿胸口？”萧焱拧着眉，率先打破令人窒息的静默。这场景的确极具误导性——像是一场发生在华丽废墟中的意外。
季墨没有回应。他已经无声地半跪在尸体旁。时间仿佛在他周身凝固。他没有触碰尸体，只是用带着微光特制目镜的视线，像最精密的探针，缓缓扫过每一寸暴露的皮肤和衣物的褶皱纹理。目镜的冷光在他眼底反射出锐利的光点。
他的目光在死者脖颈侧后方一掠而过。停下。又缓缓移回。颈侧皮肤向下延伸至肩胛骨上端的区域，被睡袍衣领半遮掩着。常人看来毫无异常。但在目镜高倍放大与特定角度的光谱微区扫描下……几道极其细微的、呈现微妙弧度、边缘皮肤与下方真皮组织错位断裂的擦痕——被外力暴力按压、拖拽过皮肤表面，在挣扎滚动中与地面粗糙颗粒强烈摩擦形成的特征！这些痕迹被灰尘掩盖，极难发现，但与直接撞击或者被尖锐物刺破的表征完全不同！
目光继续下移，落在死者紧攥的、压在腹部下方的那只手上。透过微张的指缝，能看到一点尖锐、沾着深红色干涸物的……玻璃边缘？
季墨缓缓抬头，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虚幻镜像森林，落在悬垂于头顶那锈蚀的金属仪器断裂面上。黄铜指针尖端……那点干涸的污迹……他用目光丈量了一下指针尖端与尸体实际倒伏位置的最终距离。太精确了。精确得像……被精心计算过的坠落路径。死亡时间推断至少在24小时前，但这伪装坠落发生的瞬间，与死者最终僵直倒地的时间，在微小的组织变化层面上，季墨凭借经验，察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时间延迟感？就像凶手在完成某种仪式后，才启动了这最后的“意外”布景。
这不是意外。是在这虚幻镜城中心，用冰冷的金属与迟滞时间编织的血腥幕布。而死者攥紧的手中，那枚染血的碎镜片，像一颗坠入深渊的凝固泪珠，是死者留在谎言迷宫里唯一的求救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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