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晨光带着一丝凉意，透过纸格窗的缝隙，在床上蜷缩的身影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源忆安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把脸更深地埋进柔软的枕头里，鼻尖萦绕着被褥间淡淡的、属于阳光晒过的干爽气味，让人贪恋。
“笃笃笃——”轻轻的叩门声响起，带着春子特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小姐？您醒着吗？家主大人……在外头候着呢。”
“家主大人”四个字像一根细针，瞬间刺破了源忆安残留的睡意。
她猛地睁开眼，褐色的瞳孔在朦胧光线里迅速聚焦，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快了几下。这么早？源赖光亲自过来？
“啊？唔……醒了醒了！”她有些慌乱地应声，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一边撑着床铺坐起来，一边快速吩咐，“春子，你先去沏壶热茶招呼着，跟家主大人说……我换好衣服就出去。很快！”
“是，小姐！”春子的脚步声匆匆离去。
源忆安不敢耽搁，掀开被子，微凉的空气让她瑟缩了一下。
她手忙脚乱地抓起叠放在枕边的里衣，细带子系得有些歪扭也顾不上仔细调整，又飞快地套上那件素色外褂，手指灵活地系好腰带。
头发更是随意，只用一根朴素的发绳在脑后松松地束了个低马尾，几缕不听话的黑色短发滑落在额角和颈边。
她对着模糊的铜镜看了一眼，确认不算太失礼，这才拉开纸门快步走了出去。
廊下，源赖光已经端坐着。他一身深色狩衣，衬得白发和那缕红挑染格外醒目，身形挺拔如松，即使跪坐也带着一种无形的气势。
春子刚把冒着热气的茶壶放在他手边的小案上。
“实在抱歉，让家主大人久等。”源忆安在他对面的蒲团上跪坐下来，微微躬身，气息还有些不匀。膝盖接触到冰冷的木质地板，让她彻底清醒了。
源赖光端起小巧的白瓷茶杯，抿了一口，黑眸扫过她略显匆忙的样子。“无妨，我也刚到。”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她脸上，“这么早被叫起来，身体感觉怎么样？没有不适吧？”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但家主的气势仍在。
源忆安轻轻摇头，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呼吸。“没事的，家主大人。您看，我这不挺好？”她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轻松些，也确实感觉今天清晨的凉意并未带来往日那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感。
源赖光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没再追问。他放下茶杯，手探入宽大的狩衣袖中，取出一个深色的、没有任何雕花的普通木盒，约莫手掌大小。他将其轻轻推到源忆安面前的桌案上。
“这是……？”源忆安看着那朴素的木盒，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但还是带着疑问抬眼看向源赖光。
“给你的礼物。”源赖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赤影的，她现在是你的了。”
源忆安的心沉了一下。她伸出略显苍白的手指，指尖触碰到微凉光滑的木盒表面，轻轻打开盒盖。里面没有衬垫，只有一张折叠整齐，质地特殊的蓝色符纸安静地躺在盒底。
符纸本身散发着微弱的灵力波动，上面的符文繁复而古老，隐隐透着约束力。这就是掌控一个“人形兵器”的钥匙。
“契约符只有一张，”源赖光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意味，“别弄丢了。”
他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她，“用你的血，在上面随便画个印记就行。什么都行，只要你自己能认得、记得住。”
源忆安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捏紧了木盒的边缘。她看着那张蓝符，感觉它比想象中更沉重。苦笑的弧度在她唇边一闪而逝。
“……多谢家主大人。”声音平静，却难掩那份复杂的情绪。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即使初衷是为了保护，这契约本身，何尝不是另一重枷锁？
源赖光似乎没注意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或者说是刻意忽略。他利落地放下茶杯，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初升的晨光。
他走到廊檐下，目光投向院子角落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
妖刀姬正笔直地跪在冰冷的泥地上，那把赤色的妖刀放在腿编，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垂着头，长长的黑发遮住了脸，只有偶尔极其轻微的颤抖泄露着她内心的不安。
源赖光走过去，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没有弯腰，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听着，赤影。”他刻意用了这个代号，“以后，她就是你的主人。”
他侧头示意了一下廊下的源忆安，“要听话。这是你现在唯一要做、也是唯一能做好的事。明白了吗？”
妖刀姬的身体猛地绷紧了，抱着刀的手臂收得更紧，指节泛白。她没有抬头，只是极其微弱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喉咙里挤出一声模糊的、近乎呜咽的“是”。
源赖光似乎得到了想要的回应，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院子。侍立在远处的春子也无声地行了个礼，迅速退下。
偌大的院落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晨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廊下源忆安轻微的呼吸声。
源忆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源赖光消失的方向，直到完全看不见，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将木盒小心盖好，放在桌案一角，站起身，走向依旧跪在院子角落的妖刀姬。
晨光熹微，照亮了妖刀姬身上那件破旧染血的裙子和裸露皮肤上的累累伤痕。
源忆安在她面前停下，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低垂的发顶和紧绷的肩线。几息之后，她才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递到妖刀姬面前。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晨光熹微，照亮了妖刀姬身上那件破旧染血的裙子和裸露皮肤上的累累伤痕。源忆安在她面前停下，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低垂的发顶和紧绷的肩线。几息之后，她才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递到妖刀姬面前。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来，起来吧。”语气里没有命令，只有一种温和的邀请。
妖刀姬似乎被这声音惊动，身体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她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迟疑抬起头。
黑发滑向两边，露出那双依旧空洞却写满惊惶的红眸。她看着源忆安伸出的手，像是看着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嘴唇翕动着，声音沙哑而破碎：“小……呃，不……主、主人……”她似乎想纠正称呼，但最终只是更加慌乱地低下头。
“你要想叫我小姐，也可以。”源忆安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声音依旧温和，没有强迫。
“不……不……”妖刀姬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不知是在否定称呼，还是在抗拒源忆安的靠近。
“别害怕。”源忆安的声音放得更柔，她微微倾身，手坚定地向前，轻轻握住了妖刀姬冰冷且沾着泥土的手腕。
那手腕纤细得惊人，皮肤下的骨头硌着掌心。她能感觉到妖刀姬在她触碰的瞬间，全身肌肉都僵硬了，但这一次，没有激烈的反抗。
源忆安用了点力，把她拉起来。妖刀姬动作有些笨拙，或许是跪久了腿麻，或许是抱着沉重的刀不便，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依旧低着头，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源忆安没再追问。她拉着妖刀姬冰凉的手腕，动作放得很慢，引导着她，一步步走回温暖的屋内。源忆安松开手，走到角落一个矮柜前，蹲下身拉开抽屉翻找。抽屉里发出瓶罐碰撞的轻响。她很快找出几个大小不一的瓷瓶，又翻出一小盒干净的棉球。
“主、主人……不必……”妖刀姬看着她手里的东西，似乎明白了意图，声音带着慌乱和不知所措。作为“兵器”，伤口从来都是任其自愈或是在战斗中崩裂，从未有人为她处理过。
“手。”源忆安拿着棉球和药瓶走过来，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指了指她抱着刀的手臂。
妖刀姬愣住了，红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她看看源忆安平静的眼神，又看看自己手臂的伤，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缓慢地，带着巨大的不安，把伤痕累累的左臂试探性地往前伸了伸。
源忆安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矮桌前坐下。自己也坐在她对面。她拧开一个白瓷小瓶的木塞，一股清凉微苦的药草味弥漫开来。她用竹镊子夹起一个棉球，小心地蘸了些淡绿色的药膏，动作轻柔地涂抹在妖刀姬手臂上那道最狰狞的伤口边缘。
“妖刀姬，”源忆安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还记得……在成为‘赤影’之前，你是什么样子吗？”
“之…前？”妖刀姬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红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巨大的困惑，甚至带着一丝本能的恐惧，“我……生来就是源氏的兵器……不是吗？”
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被灌输已久的、根深蒂固的认知，仿佛这是刻在骨头里的真理。
源忆安握着药瓶的手指蓦地收紧，指尖微微发白。
“不，”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穿透了妖刀姬的迷茫，“你不是兵器。你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你不是那个被他们叫做‘赤影’、用来斩杀恶鬼的工具，你是妖刀姬。只是妖刀姬。”她一字一句地说，试图将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人性，重新烙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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