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钢铁铸造的刀具,由檀木做成的笔杆无疑是脆弱的。
价值不菲的毛笔断在桌子上,妖刀姬呆呆地看着断笔,又看看自己刚刚下意识用力过猛的手指,红眸里瞬间涌上巨大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她像做错了事的孩子,飞快地缩回手,手指无措地蜷缩起来,沾着墨迹的手背在衣角上蹭了一下,却把那点墨蹭得更花了。
源忆安无奈的叹了口气,声音里却没有责备:“唉……看来这笔确实太脆了点儿。”她伸手轻轻拂开桌上的碎木屑,又拿起旁边的湿布,拉过妖刀姬沾了墨的手,仔细地擦拭着那几点墨迹,“没关系的,我再教你一遍。”
不得不说,妖刀姬的学习能力确实惊人。在经历了最初的笨拙和“暴力”后,她很快掌握了那种微妙的力道控制。
终于,在源忆安的注视下,她屏着呼吸,极其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虽然笔画略显生硬,结构也歪歪扭扭,但确确实实是“妖刀姬”。
源忆安看着纸上的名字,先是微微睁大了褐色的眼睛,随即,一个明亮又带着骄傲的笑容在她脸上漾开,驱散了刚才的无奈。
“真厉害!”她忍不住赞叹,手指轻轻点了点那歪扭的字迹,“这才多久?你就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出来了!不愧是妖刀姬,学东西真的很快!”
“主人……谬赞。”妖刀姬低着头,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受宠若惊的茫然。她几乎从未听过任何夸赞。在那些源氏长老和铸造师眼中,她只是个有瑕疵的“残次品”,一个应该被回炉重造或者直接销毁的失败作品。
能留下来,已经是家主的格外“恩典”了。这样直接的肯定,让她感到陌生又有些……微妙的暖意。
源忆安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和微微泛红的耳尖,心中却泛起一丝酸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妖刀姬内心深处,其实是在本能地渴望着光亮和认同。
那些被强行抹去、被“赤影”身份覆盖的过往记忆,对她而言,或许早已变成了无法触碰的深渊,只剩下痛苦和迷失。
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也不能去回想。
“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屋内的安静。
“小姐?”春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点小心翼翼,“几位长老……说有事找您商议,请您移步廊下。”
源忆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放下手中的断笔残骸,对妖刀姬轻声说:“你先在这里练字,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才拉开纸门,跟着春子走向长廊。
廊下,几位须发皆白、面容严肃的长老已经正襟危坐,排成一列,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颇有一种兴师问罪的架势。
源忆安在另一端跪坐下来,微微躬身:“各位长老寻忆安,有何吩咐?
为首的长老捋了捋胡须,声音低沉缓慢:“是关于下月初的蛇神祭奠之事。小姐可知晓?”
“祭奠?”源忆安抬起头,褐色的眼睛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疑惑,“忆安自然知晓。只是往年,忆安身体不适,都未能参与……”
“正是如此。”另一位长老接口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几年前,家主大人曾为小姐您的病体,向蛇神虔诚祈求恩泽。如今小姐身体好转,虽未痊愈,但也已见起色。按礼制,今年祭奠,小姐您理应亲上祭台,向蛇神大人表达谢忱。”
源忆安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她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语气却依旧温顺平静:“原来如此。长老们说的是该去致谢。只是……”
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恰到好处的忧虑,“忆安这身子……长老们也清楚,大病尚未痊愈。祭祀乃是洁净庄重之事,忆安担心……这般病弱之躯,会有所冲撞,反倒不敬蛇神。
几位长老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为首那位声音放缓了些,却更显刻意:“小姐不必过虑。此次只需您登临祭台,于神前诚心祈祷片刻即可,并非担任主祭。心意到了,蛇神大人必能体恤小姐病弱之身,不会怪罪的。”
祭台……
源忆安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她抬起眼,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柔弱温顺的神情,甚至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长老们思虑周全。忆安明白了。有劳各位长老费心安排。”
“嗯。”长老们见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言,起身告辞。源忆安一直躬身目送他们走出院门,身影消失在拐角,才缓缓直起身。
她站在原地,廊下的风吹过,带着初春特有的寒意,让她下意识地拢紧了外衣。
蛇神祭奠……献祭……祭台……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老家伙打的什么算盘?每年献祭,那个冰冷的祭台,都是由选定的“祭品”和家主源赖光共同登临。当“祭品”被所谓的蛇神“取走”,再由家主完成后续的祈祷或致谢仪式。让她这个“源氏半妖之耻”登上祭台?除了把她当作“祭品”献给蛇神,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源忆安转身走回房间,脚步比平时沉重了些。
“主人?”妖刀姬一直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手里还握着那支笔。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源忆安回来时情绪的低沉和周身萦绕的冷意,那双红眸里带着清晰的困惑和一丝担忧,“可是……有何事?”她的词汇量还很简单,只能表达最直接的关切。
“没什么要紧的,”源忆安走到矮桌边坐下,轻轻呼出一口气,试图驱散心头的阴霾,但眉宇间仍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虑。
她不能死,至少……在她恢复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