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祭奠日期的临近,整个源氏大宅都忙碌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庄严肃穆气氛。
仆役们脚步匆匆地搬运着祭祀用的礼器、香烛、布帛,空气中飘荡着新熏的檀香气味。
这份喧嚣,更衬得源忆安的小院异常冷清。
这期间,源赖光匆匆来过一次。他显然是刚得到消息,风尘仆仆地赶来,白色狩衣的下摆还沾着些许尘土。
“他们让你上祭台?!”源赖光刚在廊下落座,听到源忆安平静的叙述后,猛地一掌拍在矮桌上,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溅出来几滴。
他素来沉稳的脸上此刻满是惊愕和难以抑制的怒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锐利如刀,“简直是胡闹!祭奠是洁净神圣之事,他们难道不知?!让你大病未愈之身登台?这算哪门子的‘致谢’?!”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在小院内回荡。
源忆安平静地拿起布巾,擦去溅到桌上的茶水,声音依旧温顺:“他们说,这是让我亲自感谢蛇神助我驱散病魔。”
“哼!”源赖光发出一声充满讥讽的冷哼,“他们不过是想……”他猛地收住话头,胸膛因为愤怒而起伏了几下。
他看着眼前少女苍白柔弱的侧脸,那双褐色眼睛清澈见底,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无助。在他心里,忆安始终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心思纯真无邪的小妹妹,不应该被卷入这些肮脏的权力倾轧里。
那些老家伙的险恶用心,她怎么可能懂?告诉她实情,除了让她徒增恐惧,又有何用?
他张了张嘴,最终把那些冰冷的算计和警告咽了回去,只是语气依旧带着愤然:“……一群老不死的!听着,忆安,”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祭奠那天,上祭台之后,让赤影!务必让赤影就在祭台下方最近的地方看着!寸步不离!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是,忆安知道了,家主大人。”源忆安顺从地点头。
源赖光看着她这副全然信赖、懵懂无知的样子,胸中那股怒火渐渐被一种沉重的无力感和愧疚取代。
他深深叹息一声,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挣扎:“忆安……我原本……是不想让你再卷入源氏这些纷争里的。我只想你……能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平平安安的……”
他的目光有些飘远,似乎陷入了回忆,“我答应过你父亲的……”
“家主大人?”源忆安适时地抬起头,脸上布满纯然的困惑,褐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一个完全听不懂大人复杂对话的孩子,“父亲?他……答应过什么?”
源赖光猛地回神,看着源忆安那双清澈见底、毫无杂质的眼睛,仿佛被那纯真灼烫了一下。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疲惫地摆手:
“……没什么。你只需记住我的话,那天,让赤影在下面守着。注意安全。”
说完,他像是逃避什么般,迅速起身,大步离开了院子,白色狩衣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待院子里彻底恢复安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源忆安才缓缓收回那副懵懂无知的神情。
脸上柔顺温婉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然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长老们想要把她献祭给蛇神这件事,在源赖光这近乎直白的愤怒和叮嘱中,彻底实锤了。
她站起来,初春的傍晚,寒意愈发深重。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拢紧身上的外衣,衣领竖起来,试图抵御那仿佛能渗入骨髓的冷。
她抬眼望向天空,惨白的夕阳正一点点沉入灰蒙蒙的云层之后,没有一丝暖意。
身在这样的家族,身不由己早已是刻入骨髓的宿命。她习惯了。但此刻,盘踞在她心头的,不再是单纯的恐惧或愤怒,而是一种更沉重的忧虑。
如果……她真的被献祭了……
妖刀姬怎么办?
她脑海里闪过那个在阳光下笨拙握笔的身影,那个在樱树下挥刀斩落花瓣时眼底偶尔掠过一丝茫然的少女。
她会再次被源赖光收回去吗?重新变回那把没有名字、没有自我、只知杀戮的“赤影”,被锁回黑暗冰冷的兵械库,或者被当作彻底的残次品销毁?
源忆安心底猛地一抽。
她不愿再回想妖刀姬最初那死气沉沉、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样子。那画面让她感到窒息,更让她内心深处涌起强烈的不安。
只有活着。
源忆安用力地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冰冷的空气刺激着她的肺部。
只有她活着,才有机会……去弥补。去弥补当年那个,将朋友推向深渊的无法挽回的错误。她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