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终于结束。人群开始散去。源忆安刚想带着妖刀姬离开,几位长老却带着一队武士,气势汹汹地拦在了她们面前。
“忆安小姐可以回去了。”为首的长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却死死钉在妖刀姬身上,“但是赤影……在祭奠之上,公然在神圣祭台动武,玷污祭祀,对蛇神大不敬!此乃重罪!必须留下,接受惩处!”他身后的武士立刻上前,冰冷的刀锋隐隐指向妖刀姬。
源忆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就知道!这些老东西在她这里吃了大亏,无法直接报复她,就一定会拿妖刀姬开刀!
她懊恼得几乎要咬碎牙齿,恨自己刚才为什么没能更坚决地把她护在身后,哪怕自己硬要跟着去受罚呢!
自己毕竟是源氏的小姐,他们最多关她几天禁闭,骂她一顿,绝不敢真对她下死手。
可妖刀姬……她只是一个被他们视为“失败品”、“工具”的存在!那些长老和负责锻造兵器的家臣们,早就对她战场上那些“不听话”的表现充满了不满。
妖刀姬落在他们手里……源忆安几乎不敢想象,等待她的会是怎样残酷的“矫正”和“惩处”——
是更严酷的折磨?是彻底抹去她刚刚萌芽的那点意识?还是……直接回炉销毁?
回到自己那座僻静的小院,源忆安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焦灼而无力的懊悔中。
她坐在廊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将那平整的布料揉得皱巴巴的。
春子端来的点心和茶水放在旁边,早已凉透,她却一口也吃不下。
就在她对着院子里那株刚抽出嫩叶的樱树发呆时,身体突然一轻。
“唔!”源忆安惊呼一声,整个人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打横抱了起来。她吓得下意识挣扎了两下,但在看清来人那头标志性的白发和红色挑染后,立刻僵住不敢再动,“家、家主大人?”
源赖光将她轻轻放回廊下的坐垫上,自己也在旁边坐下,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扫过:“祭奠上……吓到了吧?”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
源忆安摇摇头,目光下意识地望向院门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院落看到被带走的妖刀姬:“没……有妖刀姬在,我没事。”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源赖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我会想办法,”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承诺的分量,“把她还给你。但是……”
他话锋一转,看向源忆安,眼神变得严肃,“你……这段时间,务必要小心谨慎,不要再主动去招惹那些老家伙。他们这次吃了亏,正在气头上。”
“我知道。”源忆安低声应道,声音闷闷的。她伸手,从廊边拂落的樱花瓣中捡起一朵还算完整的,放在掌心。
初春的风带着暖意吹过,她迎着风松开手指,看着那粉白的花瓣被风卷起,打着旋儿,飘飘荡荡地飞向院墙之外,飞向那片她永远无法触及的天空。
就这么死掉……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厌倦。
只一秒钟,这个想法就被掐灭了。
妖刀姬……哪怕是为了她,在她彻底变回“人”之前,她还不能死。
————
庭院里铺满绿芽的草地上,零星地点缀着些不知名的淡紫色和白色的小花。
午后的阳光已经颇有暖意,源忆安穿着单衣坐在廊下,不再需要披着外袍取暖。
可她感受不到丝毫暖意。距离妖刀姬被带走,已经整整七天了。
七天,音讯全无。
源忆安呆呆地坐在那里,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望着那片空荡荡的院子,那里曾经有个身影,笨拙地穿着新衣,别扭地踩着木屐,或是在樱树下挥刀斩落花瓣……
一种久违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唉……”一声极轻的叹息溢出唇边。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放空了所有感官,连身后何时多了一个人都毫无察觉。直到一只带着薄茧、微凉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放空了所有感官,连身后何时多了一个人都毫无察觉。
直到一只带着薄茧、微凉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源赖光点点头,目光落在她空洞的眼神上,微微皱眉:“怎么又在发呆?我每次过来,你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对着院子发呆。”
他走到她身边,也随意地在廊边坐下,姿态比在正式场合放松许多。
源忆安双手托着下巴,手肘支在膝盖上,目光依旧没什么焦点地投向远方:“嗯……没什么好想的事,也没什么能做的事。除了发呆,我还能做什么呢?”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平淡。
源赖光沉默了,久久没有言语。午后的风吹过庭院,带着草木新生的气息和淡淡的泥土腥味。
他侧过脸,目光落在源忆安年轻却暮气沉沉的脸庞上,那褐色的眼瞳里,此刻只有一片沉寂的迷茫和困惑。
“你知道吗,忆安,”源赖光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打破了这片沉寂,“想要在这个地方活下去……真正地活下去,而不是像一株被人遗忘的花草那样枯萎……”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极其锐利,“就必须让他们,让那些老家伙们,时刻意识到——你还有价值!你还有让他们不得不留着你、甚至忌惮你的利用价值!否则……”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残酷的冰冷,“你一定会被悄无声息地抹杀掉……就像那些妨碍了他们道路的杂草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嘴角竟然扯出一个极其复杂的、带着点自嘲意味的弧度:“不然……就会像曾经的你和我,像现在的赤影和鬼切……我们都无法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源忆安脸上,带着审视和探究,“你一定……不想死,对吧?”他没有用“害怕死”,而是“不想死”。
因为他记得很清楚,那个小小的、被带回本家时满眼惊恐的女孩,为了能活下去,是如何努力地吃药,如何强撑着病体去讨好那些冷漠的长辈。那种挣扎求生的本能,他见过。
源忆安抬起头,迎上源赖光深邃的目光。那双褐色的眼睛里,依旧充满了不解和困惑,像笼罩着一层散不开的迷雾。
但源赖光并不需要她此刻完全理解。他只需要确认,那份对“生”的渴望还在。
源忆安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在膝前的双手,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互相绞动着。
她的确不想死。尤其是在经历了祭坛上的惊魂一刻,在感受到妖刀姬那不顾一切的守护之后……她不能死。她还有要做的事……还有要弥补的人……
源赖光看着她陷入沉默思考的侧脸,心中无声地叹息。
他太清楚了,他们的命运,从踏入这座巨大而冰冷的源氏宅邸起,或许就已经被某种无形的枷锁所禁锢。
她本该是……一个在阳光下自由奔跑、在溪水里嬉戏、在田野间欢笑的孩子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一生困死在这华丽的金丝笼中。
如果有机会……源赖光在心里默念着,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线。
如果有那么一丝微小的机会,请拼尽全力逃离吧……逃得越远越好。我……不会阻拦。
他伸出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复杂难言的情绪,轻轻揉了揉源忆安柔软的黑发。那触感,一如她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