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源赖光果然把妖刀姬带回来了。
天空阴沉沉的,飘着细密的,带着些许寒意的春雨,空气湿冷得能钻进骨头缝里。雨水敲打着院中的石板和屋檐,发出沙沙的声响。
春子原本想让源忆安待在温暖的屋里等着,自己去廊下请家主大人进来说话,省得小姐吹风着凉。
可源忆安固执地摇头,坚持要等在敞开的廊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院门的方向。她只披了件薄薄的罩衣,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任凭带着潮气的冷风拂过她的脸颊和发梢。
春子劝不动,只好拿了件厚实些的斗篷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家小姐单薄的身影。
院门终于被推开。源赖光高大的身影率先踏入,他撑着一把深色的油纸伞,雨滴顺着伞骨滑落。紧跟在他身后的,是那个源忆安日夜记挂的身影——妖刀姬。
“妖刀姬!”源忆安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担忧。
她甚至顾不上撑伞,抬脚就冲进了冰冷的雨幕,细密的雨丝瞬间打湿了她的短发和肩头。
她几步跑到妖刀姬面前,目光急切地在她身上扫视:“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伤到哪里没有?”她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妖刀姬浑身湿透,深色的旧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长长的黑发被雨水浸透,一绺绺地黏在苍白的额头和脸颊上。
她始终深深地低着头,下巴几乎要抵到胸口,雨水顺着发梢不断滴落,对源忆安的询问没有任何回应。
“你……”源忆安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弥漫开来。她强迫自己放缓语气,声音放得又轻又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妖刀姬?是不是哪里受伤了?告诉我……”
“小姐!”春子举着伞匆匆跟过来,焦急地提醒,“外面凉气重,您快进来,让家主大人和……妖刀姬也进屋里说吧!”雨水打在春子的伞面上,噼啪作响。
源忆安点点头,顾不上自己湿了的衣衫,伸手就去拉妖刀姬冰凉的、同样湿漉漉的手腕,想把她带进温暖的屋里。
“唔……!”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妖刀姬手腕皮肤的刹那,妖刀姬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般,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剧烈地一颤,触电般狠狠甩开了源忆安的手。
她的动作幅度之大,甚至溅起了地上的积水,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刺猬般瞬间蜷缩起来,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源忆安的手僵在半空,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指尖滑落。她脸上的急切和担忧瞬间凝固,化为一片惊愕的空白,褐色的眼眸里只剩下深深的茫然和难以置信的怔忡。
她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剧烈颤抖、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身影,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比这春雨更冷。
她……该怎么做?
妖刀姬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剧烈反应是一种“失礼”,在甩开手的下一秒,身体便如同失去支撑般,“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积水的石板上,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她双手紧紧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头垂得更低,身体依旧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着,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源忆安看着她这副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
那些耐心的教导、温柔的安抚、笨拙的穿衣、小心翼翼的守护,仿佛都被这冰冷的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妖刀姬似乎又退回了那个最开始的、被绝望和自我惩罚包裹的深渊,甚至更糟。
源忆安用力吸了一口带着雨水腥味的冷空气,压下鼻尖的酸涩。她轻轻拍了拍身边春子的手背,示意她暂时留在原地。
然后,她再次抬脚,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雨幕里,冰凉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鞋袜和裙摆。
她走到跪着的妖刀姬面前,慢慢地蹲下身,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妖刀姬紧按地面的手背上。
她伸出手,动作很轻柔,带着十二分的小心,再次轻轻覆在妖刀姬那只冰冷颤抖的手背上。
这一次,妖刀姬的身体依旧猛地绷紧,剧烈地瑟缩了一下,但……没有再次甩开。
“怎么了?”源忆安的声音放得极低,几乎是气音,混在雨声里,“告诉我……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是不是很痛?”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妖刀姬的反应。
妖刀姬依旧沉默着,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但她身体的颤抖似乎稍微平息了一点点,不再像刚才那样剧烈得无法自控。
源忆安看着她低垂的发顶和湿透的后背,咬了咬下唇。她试探性地伸出双臂,动作极其缓慢,像靠近一只受重伤的野猫,虚虚地环抱住妖刀姬冰冷湿透的肩膀。
她的动作充满了迟疑,做好了随时被激烈推开的准备。
然而,妖刀姬只是身体更加僵硬,却没有躲避,也没有挣扎。就这么像个狼狈的布偶娃娃任由源忆安抱着。
就在这时,源忆安极其清晰地听到,怀里那具僵硬的身体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压抑到了极致的闷哼。
源忆安的心猛地一沉!她立刻松开环抱,转到妖刀姬身侧,借着昏暗的天光,终于看清了。
妖刀姬湿透的旧衣紧贴在背上,透过那深色的、湿漉漉的布料,隐约透出底下纵横交错的、暗红发紫的肿胀鞭痕!
新的伤痕叠加在旧伤上,边缘甚至有些破皮,在冰冷的雨水浸泡下显得格外狰狞刺眼!
“这是……”源忆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悬停在那些伤痕上方,不敢触碰,“谁弄的?”
妖刀姬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膝盖里。过了好几息,一个微弱得几乎要被雨声淹没的声音才断断续续地飘出来:
“……是……失礼的……惩罚……”声音干涩,带着浓重的麻木。
源忆安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又被她强行压回胸腔,化作一团沉重的铅块。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平静下翻涌着暗流。
她拉着妖刀姬冰凉的手腕,用力将她从湿冷的石板上拉起来:“走,进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