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赖光早已收伞,站在廊下的阴影里,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
他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只有那缕红色挑染在廊下昏黄灯笼的光线下微微晃动。
他看着源忆安拉着沉默的妖刀姬,一声不吭地从他身边走过,径直进了主屋。
那女孩平静的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能感觉到她周身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怒意。
她……看上去好像生气了?
源忆安没有理会身后的源赖光,或者说根本灭有时间理会。
她径直走到屋角的矮柜前,蹲下身,用力拉开柜门,里面发出瓶罐碰撞的轻微声响。
她埋头在里面翻找着,动作有些急躁,最终拿出几个熟悉的瓷瓶和一盒干净的棉球。
“春子,”她头也没回,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先带家主大人去里屋喝茶稍坐,我……处理点事,很快就过去。”
“是,小姐。”春子连忙应声,恭敬地对源赖光做了个请的手势,“家主大人,这边请。”
源赖光又看了一眼源忆安沉默的背影,没说什么,跟着春子走进了里间。
等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里屋门后,源忆安才将目光转向一直僵立在门口、浑身滴水的妖刀姬,声音放软了些:“过来这边。”
妖刀姬像提线木偶般,顺从地走到源忆安指定的位置坐下,依旧低着头。
“别动。”源忆安拿起一块干燥的、吸水性很好的细棉布,动作尽可能轻柔地擦拭着妖刀姬湿透的头发和脖颈,避开背部的伤口区域。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源忆安一边擦拭,一边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追问。她需要知道是谁下的手。
妖刀姬依旧沉默,只有在她擦拭到靠近伤痕边缘时,源忆安能感觉到手下紧绷的肌肉在微微抽搐。
她深吸一口气,最终只是极轻地、几乎是自言自语般地嘟囔了一句:“……太过分了。”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心痛。
她放下布巾,拿起一个白瓷小瓶,拧开木塞,一股清凉微苦的药草味弥漫开来。她用竹镊子夹起一团棉球,蘸了些淡绿色的药膏。
她动作极其小心,屏住呼吸,将棉球轻轻地、点按在那些肿胀破皮的鞭痕边缘,避开最严重的破口处。
药膏接触到伤痕,妖刀姬的身体又是难以抑制地一缩,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抽气声。
“很疼么?”源忆安的动作立刻停下,紧张地问。
妖刀姬的身体僵了僵,过了片刻,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但随即,她又像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飞快用力地摇了摇头。
源忆安看着她的反应,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拧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酸痛。
这痛楚,是因为看到妖刀姬承受的痛苦,更是因为看到她连“喊痛”的本能都似乎被恐惧和规训所压制。
“疼的话就说出来,”源忆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沙哑,她继续着轻柔的上药动作,语气坚定,“没事的,在这里,说疼不丢人。”她希望能一点点找回她作为“人”的感受。
“嗯……”过了很久,才有一个几乎微不可闻的单音节从妖刀姬喉咙里挤出来。
上好药,源忆安从另一个小瓷瓶里倒出一点灰白色的安神香粉,放进角落小香炉的铜碟里。
她用火折子点燃,一缕带着淡淡草药清苦味的青烟袅袅升起,在室内弥漫开来,有安抚心神的作用。
让源忆安半搂半包着换上暖和的寝衣,甚至最后不得不以“命令”让她在屋里休息,不然源忆安可以肯定,妖刀姬一定会在出去,就这么在门外睡一晚。
她看着妖刀姬紧绷的身体在那安神香的笼罩下,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眼皮也越来越沉,最终支撑不住,头一点一点地歪向一边,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陷入了昏睡。
确认妖刀姬睡熟后,源忆安才替她掖好被角,站起身,脚步放得极轻,走向里屋。
源忆安在源赖光对面的坐垫上跪坐下来,微微欠身:“让家主大人久等,实属抱歉。”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温顺,听不出太多波澜。
“无妨。”源赖光端起春子刚换上的热茶,吹了吹浮沫,语气平静,“或许,当初把赤影交给你……是个正确的选择。”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源忆安脸上,似乎在评估她的状态。
源忆安抬起眼,褐色的眼眸直视着源赖光,没有回避:“家主大人,您可知晓……他们对妖刀姬,具体做了什么?”
源赖光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缓缓摇头:“我并非事事亲临。那些老家伙的私刑之所,向来隐秘。我只知道……”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鬼切带人赶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准备销毁炉……赤影……已经被架在了炉口上。再晚一步……”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无比清晰。
销毁。
源忆安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瞬间泛白。
杯中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带来一阵灼痛,她却恍若未觉。
或许……源赖光之前说的那句残酷无比的话,真的一点都没有错。在这个地方,没有价值的存在,生命就如同蝼蚁。随时可以被碾死、被丢弃、被“销毁”得干干净净。
不管前路如何艰难,不管她自己会怎样……妖刀姬,一定要活下来!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刻在源忆安的脑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