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自己院落的那段路,雨下得更大了。
源忆安没有撑伞。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浇打在她身上,单薄的衣衫瞬间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雨水顺着她的短发流进脖颈,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一步一步走着,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也感觉不到狼狈。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源赖光的禁足只是暂时的保护,还是更严厉惩罚的前奏?她更不知道,妖刀姬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在那些长老眼里,她始终只是一把可以随时丢弃或回炉的“兵器”。自己这次“背叛”的行为,会不会成为他们再次折磨、甚至销毁妖刀姬的借口?
想想妖刀姬被送到她身边,也快一年了。这一年里,妖刀姬从最初那个死气沉沉的“残次品”,到如今能对她流露出一点点微弱的情绪……
原本,长老们对她的关注已经淡了许多。也许只是自己这次行动太倒霉,撞在了刀口上,才……
“小姐!您怎么淋着雨就回来了?!”春子焦急的呼喊声传来,紧接着一把伞就慌乱地撑到了源忆安头顶。
源忆安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了春子递过来的伞。“不用。”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的身体,也冲刷着她心头的混乱和痛苦。
她需要这刺骨的冰冷,需要这清晰的痛感,来压下心底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绝望和无力。
只有她自己明白,这淋雨,是惩罚,也是下一步计划的开始。
回到屋里,源忆安随意编了个借口,说想一个人静一静,让春子先去休息。春子担忧地看着她湿透的样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听话地退到了外间。
源忆安没有换下湿透的冰冷衣物。她反而走到敞开的廊下,在冰冷的木地板上坐了下来。
雨丝被风吹着,斜斜地打在她身上。若是平时,雨打芭蕉,清风拂面,或许还算惬意。
但现在,湿透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寒风一吹,那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针扎进骨头缝里,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距离下一次蛇神祭奠,时间不多了。没有妖刀姬在身边守护,那些长老绝对会想尽办法,再次把她推上祭台,完成上次未成的“献祭”。
最安全的方法,就是让自己“病”得无法出门,因病告假。
她现在需要的,就是这样“病倒”的机会。
“小姐!您怎么还坐在这里吹风啊!”春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到底不放心,又折返回来,一看到源忆安还坐在风口淋雨,急得几乎跳脚。她手忙脚乱地想把一件厚外套往源忆安身上裹。
“春子。”源忆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制止意味。她轻轻推开春子的手,“不必管我。如果我身体无恙,健健康康地去参加祭奠……那么下一个躺在祭坛下的‘祭品’,很可能就是我。”她的语气平静地陈述着这个残酷的事实。
“小姐……”春子的手僵在半空,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哽咽,“可是……可是这样下去,您的身子会受不住的!您本来就……”
“无需担心。”源忆安打断她,声音柔和了些,但依旧坚定。她轻轻拍了拍春子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然后,她抬起头,望向外面被雨幕和夜色笼罩的、阴沉沉的天空,一手却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左肩——那里,在退治行动中被妖魔木棍擦过留下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但并未完全愈合,此刻在湿冷衣物的摩擦和雨水浸泡下,传来阵阵隐痛。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惊雷!雨势骤然加剧,如同天河倒灌!
“春子,”源忆安的声音在雷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你先回屋去。如果我一会儿有什么不对,你再带我回屋。好吗?”她的目光转向春子,带着一丝安抚。
春子看着源忆安平静却异常坚决的眼神,嘴唇哆嗦着,泪水混着雨水滑落,最终只能用力地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回屋内。
雨更大了,密集的雨点砸在身上甚至有些发疼。
源忆安深吸一口气,抬手解开了自己湿透的外衣衣带,任由冰冷沉重的布料从肩头滑落。单薄的中衣瞬间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
她将身体微微前倾,让左肩那道暗红色的结痂伤口完全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中。
“嘶……”
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根冰针,狠狠刺入那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尖锐的、火烧般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的神经!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身体猛地一颤,牙齿深深咬进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她强忍着没有退缩,反而将肩膀更直接地迎向冰冷的雨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寒冷如同跗骨之蛆,顺着湿透的衣衫渗入她的四肢百骸,带走她身体里最后一点暖意。
她的嘴唇失去了血色,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格格作响。左肩的伤口在雨水的持续冲刷和浸泡下,传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刺痛和灼热感,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伤口周围开始肿胀、发烫。
她微微侧头,借着廊下灯笼昏暗的光线,看到自己苍白的手臂上,正缓缓蜿蜒下一条刺目的猩红——那是被雨水冲淡的血水,正从肩头的伤口不断渗出,混着雨水,沿着手臂流淌,滴落在廊下的木质地板和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淡淡的、令人心悸的粉红色水痕。
赤红色的液体,在惨白的皮肤和昏暗的光线下,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源忆安抬起头,想要看清那压抑的天空,但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着她的眼睛,视线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同巨浪般猛地袭来!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砰!”
她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毫无预兆地向前栽倒在冰冷的、积水的廊下地板上!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小姐——!!!”春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瞬间响起!她像疯了一样从屋里冲出来,扑倒在源忆安身边,手忙脚乱地想把她抱起来。
“春子……”源忆安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浮,勉强睁开一条缝,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被雨声和雷声轻易淹没,“别……别告诉家主……我淋雨的事……”
她费力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就说……我回来很晚……回来就……睡下了……明白吗……?”
“知……知道了,小姐!知道了!”春子带着哭腔拼命点头,冰冷的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流进嘴里。
她用尽全力,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源忆安冰冷沉重的身体挪回屋内温暖的榻榻米上。
“小姐,您怎么样?您别吓我啊小姐?”春子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源忆安极其微弱地点了下头,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脑袋里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嗡嗡作响。“没……事……”她气若游丝。
春子顾不上别的,手忙脚乱地帮她脱下湿得能拧出水的冰冷衣物,准备用干布擦拭她冰冷的身体,并检查处理那可怕的伤口。
“不必……”源忆安却吃力地抬起手,虚弱地摆了摆,阻止了春子的动作,“他们……会知道……怎么回事的……”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了然的疲惫,“我需要的……就是……这样……”
“可是……小姐!”春子看着源忆安肩头那还在不断渗出淡粉色血水的、明显已经红肿发烫的伤口,急得眼泪直流,“这样下去会感染的!伤口会烂掉的!”
已经感染了。源忆安在心里默默回答,没有说出口。伤口传来的灼热感和蔓延的肿胀感清晰地告诉她这一点。
她费力地侧过头,看着泪流满面的春子,声音微弱却带着命令的口吻:“春子……这段时间……别让任何人进来……等我……等我再醒过来……再说……”
每一次受到重创,她的半妖体质都会启动保护机制,强制她陷入三到五天的深度昏睡,集中力量修复身体。
但这一次……感受着肩头伤口传来的、如同岩浆流淌般的灼烧感和全身彻骨的冰冷,源忆安的意识沉入黑暗前,模糊地想:
恐怕……这次至少要睡上一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