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浑浊的深水中,源忆安感觉自己在一片苍茫的白色虚无里漂浮。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执着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源忆安……”
“源忆安……”
声音忽远忽近,带着一种令人心烦的穿透力,试图将她从这混沌的安宁中拽离。
她烦躁地蹙紧眉头,在无意识的虚空中,仿佛能感觉到自己正紧紧抱着什么坚硬而冰冷的东西。她本能地将那“东西”往怀里更深地按了按,脸颊贴在上面,寻求一丝熟悉的安全感。
就在这时,迷蒙的视野里,刺目的猩红色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在无边无际的苍白中猛地晕染开来。那红色迅速扩散,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铁锈味,瞬间染红了她的感知。
“源忆安!”那呼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清晰可辨的愠怒,仿佛就在耳边炸响!
源忆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像被打扰了安眠的幼兽,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哝声,但环抱着那冰冷“东西”的手臂却收得更紧,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点。
源赖光站在源忆安的卧榻边,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本是来看看她昏睡这几日,伤口恢复得如何,身体可有异常。却万万没想到,闯入眼帘的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的妹妹源忆安,正沉沉地昏睡着,呼吸微弱而均匀。但她的双臂,却以一种近乎偏执的姿势,死死地环抱着那把赤红色的巨大妖刀。
那冰冷的刀身紧贴着她的胸口和脸颊。
妖刀本身正散发着一种极其不祥的、如同呼吸般脉动的暗红色光芒,那红光并不明亮,却带着浓重的妖异感,仿佛有生命般流淌在刀身的纹路上。而源忆安露在衣袖外的一截纤细手腕,正紧紧压在刀锋之上。
一道新鲜的、皮肉翻卷的伤口赫然在目!鲜红的血液正从伤口处汩汩流出,顺着苍白的手腕滑下,一滴滴落在刀身上,又瞬间被那暗红的光芒贪婪地“吞噬”。
她在用自己的鲜血滋养这把刀!或者说,在滋养刀中那个濒临消散的灵魂!她在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强行维系着妖刀姬的生命!
“源忆安!”源赖光的声音里压着怒火和难以置信的惊骇,“放手!”他伸出手,试图握住刀柄,想把这要命的凶器从她怀里抽离。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冰冷的刀镡,沉睡中的源忆安仿佛感应到了威胁,身体猛地一颤!
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将刀抱得更紧,手臂死死箍住刀身,那新鲜的伤口被粗糙的刀柄纹理和自身的压力狠狠摩擦,更多的血涌了出来!
“唔……”一声痛苦的闷哼从她唇齿间溢出,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但眼睛依旧紧闭,抗拒着外界的干扰。
源赖光心头一紧,不敢再用力硬夺。强行拉扯,只会让那伤口撕裂得更深。他只能松开手,铁青着脸,重重地在榻边的矮凳上坐下。
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死死盯着那仍在贪婪吞噬着源忆安鲜血的妖刀红光,又落在妹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一种无力感和深沉的担忧交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源忆安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只有那微弱却执着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家主大人,”一直候在门外、惴惴不安的春子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小姐……她这样昏睡,已经整整三天了……”
“叫不醒她?”源赖光的声音干涩沙哑。
春子用力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试过很多次了,喂水都喂不进去……一点反应都没有……”
源赖光只觉得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头痛欲裂。他烦躁地站起身,再次看向源忆安紧抱妖刀的手臂,伸出手想去掰开她的手指,强行把刀拿走。
但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又猛地顿住。
他缓缓收回手,重新坐回矮凳上。不行……源忆安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可以随意抱在怀里哄的小女孩了。
她是源氏的小姐,一个即将成年的少女。即使是身为兄长的他,这样直接掰开她的手臂,触碰她的身体,若是传出去……于礼不合,对她名声有损。他不能这么做。
他深吸一口气,俯身凑近源忆安的耳边,刻意放缓了声音,带着一丝诱哄的意味:
“忆安,听话。你先放手……把刀给我。我保证,我立刻去把赤影……把妖刀姬本人给你带回来,好不好?”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耳语。
源忆安的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像梦中的呢喃,完全听不清内容。她抱着刀的手臂,纹丝不动。
源赖光等了片刻,最终无奈地直起身,疲惫地叹了口气。他深深看了一眼那刺目的红光和源忆安腕上的伤口,转身大步离开了卧房,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深处。
确认那脚步声彻底远去,门扉合拢的声音响起,卧房内重新归于寂静。
一直“昏睡”的源忆安,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褐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刚睡醒的迷茫,只有一片近乎冰冷的清醒和疲惫。
她低下头,看着被自己紧紧搂在怀中的赤红妖刀。刀身上的暗红色光芒依旧在脉动,如同一个虚弱却贪婪的心脏,吸食着她手腕伤口处残留的血迹。
那光芒似乎比源赖光在时要稍微稳定了一些,不再那么急促闪烁。
她轻轻动了动被压麻的手臂,牵扯到手腕的伤口,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真是……有点疼啊。但至少……她感受着刀身传递来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妖刀姬的生命气息,心中那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地。
至少,她能活下来了。
源忆安明白自己半妖体质的特殊。她的血液里流淌着妖怪的力量。她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血对妖怪有滋养甚至吊命的作用了。
也许是在某个被家老刁难克扣了伤药、伤口迟迟不愈的夜晚,无意中发现自己的血滴在伤口上,愈合速度会加快?
也许更早……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当那天她看着妖刀姬被长老们的人如同拖拽一件物品般押走时,混乱之中,她只来得及做一件事——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在护卫阻拦之前,死死抓住了妖刀姬本体刀的刀柄。
没人会在意一个“体弱小姐”抢走一把沉重的刀,只当她是情绪失控。她就这样,成功地将妖刀姬最后的“凭依”带回了自己的院落。
只要这把本体刀还在,没有断裂,妖刀姬的灵魂就没有彻底消散。而她的血,就是维系这缕残魂的灯油!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抱刀的姿势,让刀锋避开自己的要害,却又不离开身体的接触。
低头,对着那冰冷的、流淌着暗红光芒的刀身,用气音极轻地说道:“别担心……我会把你……完整地带回来的。一定。”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