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沉了,炭火余温漫在石板上,像层暖融融的薄被。
叶栾华抱着酒葫芦歪在竹榻上,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来,被叶缙云笑着用帕子擦掉。
叶绿染早和叶槿紫滚作一团,两个醉鬼互相扯着对方的衣袖,非要比谁刚才唱得更响亮,最后都困得睁不开眼,头抵着头睡在了桂树下。
叶辰砂收拾着狼藉的摊子,铁架上还沾着点烤肉的焦香,他细心地用布擦干净,又把调料瓶一一盖好。
叶霁青抱着已经睡熟的叶夕岚,往屋里走时特意放轻了脚步,小家伙的呼吸轻轻拂在他颈间,带着点桂花和酒的甜气。
路过院角时,叶霁青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月光落在叶夕岚微蹙的眉头上,他伸手轻轻抚平,指尖触到那缕泛着蓝光的鬓发,软得像团云。
方才那一笑还在眼前晃,明明是极浅的笑意,却比满院的桂花还要晃眼。
把人安置在床榻上,叶霁青刚要起身,手腕却被轻轻攥住。
叶夕岚没睁眼,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迷糊
叶夕岚哥…
叶霁青在呢
叶霁青坐回床边,替他掖好被角。
叶夕岚翻了个身,往他身边凑了凑,鼻尖蹭到他的衣袖,闷声说
叶夕岚桂花……落在炭火里,像星星
叶霁青嗯,像星星
叶霁青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以后每年桂花开,咱都烤串,都往炭火里撒桂花。
怀里的人没再说话,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嘴角却还微微翘着,像是梦到了什么甜事。
窗外的风还在吹,桂花香顺着窗缝溜进来,缠在床榻边,把这一夜的暖,都酿成了往后岁岁年年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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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晕开一片柔和的金。
叶夕岚长发散在枕畔,像匹静谧的蓝绸,遮住半边脸。
他睫毛轻颤,缓慢醒转,指尖摸到枕边空着,便安静地躺着,听窗外的鸟鸣,听远处隐约的人声,思绪在静谧里飘远,没察觉自己眼下泛着浅淡的青——昨夜因热闹而难得的好眠,依旧没能驱散久病的疲惫。
叶缙云轻手轻脚推开房门,他习惯性放轻呼吸,目光落在叶夕岚身上时
见人醒着,便放柔声音
叶缙云小六,该起了
叶夕岚睫毛动了动,没立刻应声
他其实听见了脚步声,从走廊到门前,沉稳又克制,像哥哥专属的暗号
叶缙云绕到床畔,半蹲下身,指尖替他拨开遮眼的发丝
叶缙云厨房熬了百合粥,配了你爱吃的脆笋。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挑开叶夕岚沉默的壳。
他垂着眼皮,缓慢点了下头,长发顺着动作滑落,露出瓷白的耳尖
叶缙云盯着那点白,喉间发紧,又怕惊着人,只静静等他坐起
叶夕岚摸索着拢了拢长发,动作绵软又迟缓,像团被揉皱的云。
叶缙云望着他这副样子,上前半步,双手轻轻扶住他胳膊
他垂眸,指尖带着微颤替叶夕岚理顺长发,又小心翼翼托着他手肘,引着他往自己身前带了带,而后拿起浅蓝色针织衫,轻柔地套在他身上
布料裹住人时,叶缙云刻意放轻的动作里,藏着藏不住的疼惜,帮他整理领口时,指腹擦过他颈侧肌肤,小声说
叶缙云慢些,别着急
叶夕岚由着他摆弄,指尖在衣料上蹭了蹭,半阖的眼睫颤啊颤,等套好衣服,整个人陷在宽松衣物与哥哥的气息里,愈发显得单薄,却又莫名多了几分被妥帖接住的温软
餐厅里,阳光斜斜铺在原木餐桌上
叶栾华正把脆笋往粥碗里堆,见叶夕岚进来,忙不迭把碗推过去
叶栾华小六快来尝尝
叶栾华二哥一大早熬的,说要补你这小身板!
叶夕岚没看他,回头望向叶缙云,喉间溢出极轻的
叶夕岚二哥…
这字像片羽毛,落在叶缙云心上,挠得他指尖发麻,却笑着往他碗里添了勺糖
叶缙云多吃点
叶夕岚捧着碗,粥香漫过鼻腔时,才发现自己昨夜竟没做噩梦。
那些纠缠的黑暗、窒息的孤独,被哥哥们的笑闹挤到了角落,像被晒化的冰。
他小口啜着粥,听叶栾华絮叨昨夜叶槿紫醉到抱着桂树喊 “兄弟”,听叶辰砂说要给桂花糕换种新模具,偶尔 “嗯” 一声,尾音轻得像飘在半空的柳絮。
叶栾华盯着他眼下的青,想开口问睡眠,却被叶缙云撞了撞肩。
叶缙云(叹了口气)一会去花园转转?你之前种的那盆蝴蝶兰开了,你不去看看吗
叶夕岚垂眸,指尖抠着碗沿,没应声。
叶栾华知道他又要缩回壳里,忙接话
叶栾华不去也成,你要是想…… 我把花搬进来?
这话像把梯子,轻轻架在叶夕岚和外界之间
叶夕岚睫毛颤了颤,终于抬头,望向窗外的天。
阳光碎在他瞳孔的白雾里,像撒了把金粉。
他没说去或不去,却把粥喝得慢了些,似乎在掂量 “出门” 这件事的分量—— 昨夜捡桂花的勇气还没散尽,可阴影仍像藤蔓,缠着他的脚踝。
等叶夕岚吃完,叶栾华就开始收碗
叶栾华(随便冲在门外清理地上的桂花的叶辰砂喊到)大哥,那桂花蜜啥时候好?
叶辰砂笑骂着去厨房,叶缙云这才轻轻碰了碰叶夕岚的面颊
叶缙云想…… 晒太阳吗?阳台上?
叶夕岚没动,却点了点头
这点头像块烙铁,烫得叶缙云手心发潮,忙扶他往阳台走
阳台上,蝴蝶兰开得正好,紫白相间的花瓣沾着晨露
叶夕岚坐在藤椅里,长发垂落,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
叶缙云站在一旁,看他侧脸被阳光镀成淡金,喉间发紧,却只轻声说
叶缙云花和你一样,好看。
叶夕岚耳尖又红,却没躲,睫毛在眼睑投下扇形的影,像只敛翅的蝶。
叶缙云盯着那抹红,突然懂了自己为何总怕惊扰他
这孩子像株长在暗里的昙花,偶尔开一次,就要耗尽力气,可每片花瓣都勾着人的心,让他想拼尽全力,把黑暗碾碎,把阳光往他身边拢
他掏出手机,翻出昨夜拍的照片—— 叶夕岚倚在叶霁青肩头,睫毛上沾着星光,笑得像融化的雪
叶缙云(把照片递过去)昨夜你笑了,特别好看
指尖捏着手机边缘微微发紧,叶缙云忽然想起从前。
那时的叶夕岚哪是这般模样,分明是只狡黠的小狐狸,仗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眼,把家里人的心勾得七上八下。
现在穿着这些衣服就还好,放在千百年前的时候,穿古装时就不像话了,总爱挑那最轻薄的料子,月白或水蓝的纱衣,好看的紧,就是领口松松垮垮系着,风一吹就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清瘦却柔韧的腰线。
他仗着那双桃花眼眼尾天然带勾,跑起来时衣袂翻飞,像只偷穿了人衣裳的狐狸,专往哥哥们跟前凑。
叶辰砂做了新点心,他偏要叼着一块喂到对方嘴边,眼尾弯成狡黠的月牙
对着练书法的自己,敢趁他蘸墨时,悄悄抽走他案上的镇纸,等他回头时,早把镇纸揣进怀里,歪着头笑,纱衣领口滑到肩头,露出一小片瓷白的肌肤,眼尾勾着光,明晃晃写着“来追我呀”。
叶栾华总爱拽着叶绿染一块儿晨起练剑,一个挥剑带风,一个搭弓瞄准,晨光里两道身影刚硬得像块铁。
叶夕岚偏穿着那身水蓝纱衣凑过去,先踮脚往叶栾华嘴边塞了块桂花糕,指尖故意蹭过对方下颌,笑得狡黠
“三哥剑穗歪了哦”
趁叶栾华分神扶剑穗的空当,他早溜到叶绿染身侧,举着脆笋罐往人嘴边送,声音软得发黏
四哥尝尝?比昨天的甜。
叶绿染眼风刚扫过来,他已经灵活转身,半边身子靠在叶栾华肩头,纱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歪着头冲两人笑
“三哥教我挽剑花好不好?四哥也教我搭弓嘛,就一下下”
叶栾华刚想说“小心扎手”,叶绿染已经先一步皱眉骂“手笨别添乱”,却都没真赶他走——一个默默调整了握剑的姿势,一个悄悄松了松弓弦,任他在两人中间转着圈撒娇,把晨练的严肃气搅成了甜丝丝的雾。
对老五叶霁青,他便彻底卸下防备
叶霁青在药庐捣药时,甚至会提前给这小孩放张小板凳,但他哪肯安分坐小板凳,早三两下蹭到对方膝前,仰着小脸看那双手捻起药材,指尖泛着草木清香。
趁人低头添药的空当,他利索地爬上膝头,像只黏人的猫蜷进怀里,胳膊还不忘勾住对方脖颈,鼻尖蹭着人衣襟:“五哥身上有甘草香。
见对方不生气,立刻得寸进尺,抢过人家手里的药杵,笨手笨脚地捣起来,药粉溅了满脸也不管,只举着沾了药末的手往叶霁青脸上蹭:“五哥也尝尝。”
叶霁青不躲,任由他闹,等他玩够了,才拿帕子细细替他擦脸,指尖擦过他唇角时,他还会趁势咬一下对方的指腹,看人家无奈又纵容地笑,自己倒先红了耳尖,像偷到糖的猫。
当然这是都是自己用千里眼和顺风耳看到的,视奸自家小孩合理合规
这样活脱脱的一个小魅魔,明知道哥哥们疼他,就仗着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把全家人的心勾得七上八下,却偏在得逞后,躲进人怀里笑得像偷到糖的猫。
叶缙云望着眼前人垂着的眼睫,喉间发紧。
原来那些鲜活的、张扬的、带着刺的明媚,真的会被十五年的黑暗磨成如今这副易碎的模样。
他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突然更想把这人护得紧些—— 不止要护着现在这株易碎的昙花,还要一点点把当年那个会勾着人笑的小魅魔,从阴影里重新牵出来。
到了晌午,叶辰砂端着新做的桂花冻进来,叶夕岚吃了两个就开始犯困,叶缙云把叶夕岚搀回房间午睡时,发现他枕头下藏着昨夜捡的桂花。
那些碎金般的花瓣,被压得半干,却仍泛着甜香。
叶缙云轻轻退出房间,替他关好门,转身时,撞见刚回来的叶霁青站在走廊。
后者比了个 “嘘” 的手势,眼里却亮得惊人:“他在试着,把自己往光里拽了。
叶缙云望着那扇关着的门,喉间哽着团热。
他知道,这一天,叶夕岚没出门,没说太多话,却在哥哥们织的网里,偷偷探出了触角。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把这网织得更暖、更密,让阴影里的孩子,心甘情愿地,一步步走到阳光下。
至于出门的盼头,叶缙云想,或许明天,或许后天,等阿岚心里那点 “愿意” 再攒攒,他们总能寻到新的、让阿岚愿意迈出步子的 “锚”—— 就像那夜的桂花,就像今日的百合粥和蝴蝶兰,只要爱还在,总有光,能把心底的雾烘成暖烘烘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