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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青乐语

霜骨辞

《霜骨辞·番外二:青禾语》

我跟着姑娘进东宫那年,才十三岁。

那时姑娘刚及笄,穿着粉嫩嫩的罗裙,站在侯府的海棠树下,手里捏着支刚折的花,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她说:“青禾,以后你就跟着我,咱们去东宫看更好的花。”

我以为东宫真的有更好的花。可去了才知道,东宫的花再好看,也带着规矩的尖刺,扎得人疼。

姑娘刚嫁过去那半年,是真的快活。殿下总往偏殿跑,有时带着新得的字帖,有时提着刚出炉的点心,两人坐在廊下,一个写字,一个看书,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得像化了的蜜。

我记得有次殿下给姑娘描眉,笨手笨脚的,把黛粉蹭到了姑娘脸颊上,姑娘气得要打他,他却笑着捉住她的手,说:“这样更好看,像只偷喝了酒的猫儿。”

那时我总想,日子会一直这样好下去的。

可后来,殿下要去边关了。临走前一夜,他在偏殿待到很晚,我隔着窗缝看,见他抱着姑娘,肩膀微微耸动,像个怕被丢下的孩子。姑娘没哭,只是一遍遍地说:“我等你回来。”

那一等,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东宫的花依旧开,只是姑娘脸上的笑,越来越少了。她常常坐在案前,对着殿下临走时留的那方砚台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

后来传来消息,说殿下在边关娶了部落首领的女儿。姑娘听到时,正在临帖,笔尖一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一大片,像朵黑沉沉的花。她没哭,只是把那页纸撕了,重新写,可写来写去,都写不好“等”字。

再后来,殿下回来了。可他身边,多了位苏氏娘娘。

苏氏娘娘不像姑娘,她会撒娇,会争宠,懂得如何讨陛下和殿下的喜欢。她第一次来偏殿时,穿着金晃晃的衣裳,指着姑娘案上的字说:“这字太素了,不像东宫侧妃该有的样子。”

姑娘没理她,只是把那幅字烧了。

从那以后,偏殿的炭火越来越少,送来的点心越来越差,甚至连姑娘最爱的青梅,都很久没见过了。姑娘却像没事人一样,依旧临帖,只是字里的暖意,一点点变成了冰。

我知道她心里苦。有次夜里,我听见她在帐里哭,哭得很轻,像怕被人听见。我进去给她盖被子,见她手里紧紧攥着枚玉佩,是殿下送的第一枚,边角都被磨圆了。

“青禾,”她声音哑得厉害,“你说,人心怎么变得这么快?”

我答不上来。我只知道,从那天起,姑娘再也没在我面前哭过。

上元节那天,殿下接姑娘去看灯。姑娘回来时,睡着了,是殿下抱回来的。他把自己的披风盖在姑娘身上,披风上的墨香,染了姑娘一身。我以为,日子总要好了。

可没过多久,苏氏娘娘就“怀了孕”。

那天禁军来抓姑娘时,姑娘站得笔直,像株被霜打过的梅。她看着那些锁链,眼神里没有怕,只有一片空。我知道,她是真的累了。

离开东宫那天,姑娘换上了最素的衣裳。走到角门时,见了殿下。殿下拦着她,眼睛红得吓人,说不准她走。姑娘只是淡淡地说:“殿下,到此为止吧。”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姑娘像挣脱了笼子的鸟,哪怕外面风雨再大,也比困在笼子里强。

江南的日子,清贫,却安静。姑娘的病时好时坏,可她脸上,渐渐有了笑意。她会对着窗外的芭蕉发呆,会跟我讲长安的梅,讲殿下小时候的糗事,讲着讲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走的那天,雨下得很大。她让我把她葬在能看见梅花的地方,说:“青禾,别恨他,他也不容易。”

我怎么能不恨?可看着她平静的脸,我终究还是点了头。

后来殿下每年都来。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太子,成了沉稳的帝王,可他站在姑娘坟前的样子,依旧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会带来新酿的青梅酒,会坐在坟前说很久的话,说长安的事,说他的愧疚,说他从未忘记。

青禾婆婆这个称呼,是太子殿下叫起来的。那年他第一次来,才十岁,捧着一束幽兰,恭恭敬敬地给姑娘行礼,说:“青禾婆婆,我父皇让我来看沈姨。”

看着他酷似殿下,又带着姑娘影子的脸,我忽然就不恨了。

恨有什么用呢?姑娘已经走了,殿下也悔了,这世间的事,从来都没有回头路。

如今我老了,眼睛花了,手脚也不利索了。可每年梅花开时,我还是会去姑娘坟前坐坐,给她讲讲长安来的消息——说太子殿下越来越像他父皇了,说御花园的幽兰开得很好,说那方紫金石砚,被太子殿下带回了长安,摆在了御书房最显眼的地方。

风吹过梅树,沙沙作响,像姑娘在应我。

我想,她大概是听到了吧。

毕竟,这江南的梅,开得一年比一年好,像极了她当年在东宫,偷偷种在廊下的那几株。

(番外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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