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第一次见到苏酥时，正蹲在巷口的老槐树上舔爪子。小姑娘举着串糖葫芦路过，仰着圆脸冲她笑：“小狐狸，你的尾巴好漂亮呀。”
彼时阿九刚修出第七条尾巴，皮毛像浸了月光的雪，听见这话尾巴尖儿得意地翘了翘，竟忘了躲开。苏酥踮着脚把糖葫芦递过来，山楂上的糖衣亮晶晶的，“给你吃呀，我叫苏酥。”
狐狸最是记仇，也最是念恩。这串带着甜香的糖葫芦，让青丘来的小狐妖在人间有了第一个朋友。
入秋时苏酥要回乡下老家，软乎乎地拉着阿九的袖子晃：“跟我去嘛，我家后院有柿子树，熟了能甜掉牙。”阿九正嫌城里的尾气呛鼻子，当即化了原形，蜷在苏酥的帆布包里。
乡下的风都带着草木气，苏酥家的院子果然有棵老柿子树，枝桠上挂着橙红的果子，像一串串小灯笼。阿九趴在墙头晒太阳，听院外的老人们絮叨，说隔壁的石洼村邪门得很。
“前儿个李老栓家的小子，在河边玩水就没回来，捞了三天只见着只鞋。”
“不止呢，张屠户家婆娘，夜里说听见孩子哭，推门出去就倒在门槛上，第二天发现时身子都凉透了，脸上还挂着笑……”
苏酥听得打哆嗦，往阿九身边靠了靠：“阿九，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阿九的耳朵动了动。她夜里循着妖气去过石洼村，村口的老槐树枝干扭曲，像无数只抓挠的手，地里的野草透着股子尸腐气。这不是寻常妖物作祟，倒像是积了百年的怨毒化成的诅咒。
她让苏酥待在家里，自己潜入石洼村。月光下，祠堂后的枯井里飘出团灰雾，雾里裹着个佝偻的身影，黄鼠狼的臊气混着怨气，熏得阿九皱紧了眉。
“小狐狸，倒是有胆子。”灰雾里的声音像磨过的砂纸，“青丘的崽子，管人间的闲事？”
阿九现了人形，九条尾巴在身后轻轻摆动：“百年前石洼村的人放火烧了你的窝，杀了你满门，你记恨至今，没错吧？”她昨夜在村头的老碑上，看见了光绪年间的刻字，记载着“灭黄皮子患”的旧事。
灰雾猛地翻腾起来，露出张布满褶皱的脸，眼窝深陷，却亮得吓人——正是黄鼠狼姥姥。“没错！他们祖辈造的孽，就得由子孙来偿！”她尖声笑起来，枯瘦的手指指向村里，“我要他们家家户户都尝丧亲之痛，要这村子变成绝地！”
“可现在的人，大多都不知道当年的事了。”阿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你杀的那个屠户家婆娘，她男人上个月还救了只受伤的黄鼠狼幼崽，养好了放归山林。你掳走的孩子，他爷爷每年清明都去后山给黄皮子烧纸，说祖上造孽，该赎罪。”
黄鼠狼姥姥的动作顿住了，灰雾里的身影晃了晃：“你……说什么？”
“仇恨像毒药，你揣了一百年，早就烂到骨子里了。”阿九往前走了两步，“他们的祖辈有错，可如今的人，不该替前人偿命。你杀得越多，怨气越重，最后只会把自己也拖进轮回的泥沼，永世不得超生。”
灰雾剧烈地翻滚，发出呜咽般的声音。阿九看见雾里闪过火光，闪过无数黄鼠狼的尸体，还有村民们惊恐又贪婪的脸。
“那我满门的仇，就这么算了？”老黄鼠狼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不算。”阿九说，“我去跟村里的长辈说，让他们立块碑，刻上当年的事，年年祭拜你的族人。从此石洼村不许再伤黄鼬，若有违者，天打雷劈。你也得发誓，不再害人，让你的子孙和村里的人井水不犯河水。”
僵持了半夜，枯井里的灰雾渐渐散了。黄鼠狼姥姥最后看了眼石洼村，声音里带着疲惫：“就依你。”
第二天阿九去了石洼村的祠堂，把百年前的恩怨和诅咒的事说了。村里的老人沉默半晌，最终点了头。
半月后，石洼村外立了块新碑，碑前摆着香火。村民们自发去后山种了片松林，据说那是黄鼠狼最爱栖息的地方。
苏酥抱着个大柿子来找阿九，看见她身后九条毛茸茸的尾巴，眼睛瞪得溜圆。阿九笑着把尾巴收起来：“吓到了？”
“没有！”苏酥把柿子塞给她，“阿九你好厉害！就像话本里的大侠！”
阿九咬了口柿子，甜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她想，人间或许不比青丘自在，却有糖葫芦的甜，柿子的香，还有个愿意把心掏给她的小姑娘。
风拂过柿子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谁在低声说着和解的故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