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莽山记事（1）

青莽山的边界总弥漫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阿九叼着颗野果晃悠时，听见乱石堆后传来压抑的呜咽，像只受伤的小兽。

扒开半人高的蕨类植物，她看见团毛茸茸的金棕色影子。那是只小狮子，还没长开的身子蜷在石头缝里，前腿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渗着血的鬃毛纠结成一团，沾着泥和草屑。最显眼的是他额间那道疤，从眉骨划到鼻尖，让本该威风的小兽添了几分狼狈。

“喂，你还好吗？”阿九化为人形，蹲在他面前。她的狐火能治些皮肉伤，可这小狮子身上的伤太多了，旧疤叠新伤，像是被反复撕扯过。

小狮子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但他实在太虚弱，那声音细得像小猫叫。

“我不是来打架的。”阿九摊开手，掌心浮起团温暖的白光，“我叫白阿九，是只狐狸。”

或许是那白光太过柔和，小狮子的戒备松了些。他舔了舔流血的前爪，声音沙哑：“莱恩。”

“莱恩？”阿九把狐火凑近他的伤口，看着皮肉慢慢愈合，“你这伤……是跟谁打架了？”

莱恩的耳朵耷拉下来，琥珀色的眼睛暗了暗：“人类。”

阿九愣了愣。青莽山外围的人类村落确实排外，尤其对他们这些有兽形的妖精，总喊打喊杀。可莱恩这体型，寻常猎人该怕他才对。

“他们扔石头，用弓箭射我。”莱恩低下头，爪子无意识地抠着地面，“说我是会吃人的猛兽，是灾星。”

“那你为什么不躲远点？”阿九不解。妖精避着人类走，本是常理。

“躲了，他们就更觉得我是坏东西了。”莱恩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点倔强的委屈，“而且……有比我更坏的。”

他抬起头，额间的疤在阳光下泛着浅粉色：“山北边的狼妖，还有黑松林里的虎妖和熊妖，他们在攒力气，说要等秋收后，冲进村子抢粮食，抓人类当祭品。”

阿九的尾巴尖顿了顿。她听过那些妖族的名头，都是些修炼走了歪路、以杀戮为乐的家伙，只是没想到他们敢动人类的主意。

“我听见他们议事了。”莱恩的爪子攥紧了，“他们说人类软弱，好欺负。可我见过村口的老婆婆给迷路的小鹿喂青草，见过砍柴的少年把掉进陷阱的小狼崽放了……人类不是都坏的。”

他的眼睛亮起来，像盛着光：“我打不过那些大妖，但我能去报信，能挡一会儿是一会儿。等他们知道，不是所有妖族都想害他们，等他们看见我在保护他们……他们会不会就不那么怕我了？”

阿九看着他。他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鬃毛乱得像团草，可那双眼睛里的执拗，比山巅的日光还要烫。她突然想起镇上那些看见她尾巴就尖叫的人，想起自己每次化形都要藏好耳朵的小心翼翼。

“你傻不傻？”阿九伸手，帮他拂掉沾在鬃毛上的草籽，“他们怕你，不是因为你是狮子，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你。可那些狼妖虎妖，是真的会吃人的。”

“我知道。”莱恩蹭了蹭她的手心，像只寻求安慰的小狗，“但总要有人站出来。不然，那些善良的人类，就真的要遭殃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狼嗥，低沉而凶狠。莱恩猛地站起身，琥珀色的眼睛瞬间绷紧：“是狼妖的先锋。他们提前来了！”

他瘸着腿就要往外冲，却被阿九拉住。“你这样出去，不是送命吗？”阿九的九条尾巴在身后展开，雪白的毛在风里猎猎作响，“要去，也得带上我。”

莱恩愣住了：“你……”

“我可不想看见以后进山，连个说得上话的狮子都没有。”阿九笑了笑，狐火在她指尖跳跃，“而且，我也想看看，当人类发现，救他们的是只小狮子和一只狐狸时，会是什么表情。”

狼嗥声越来越近，带着血腥味的风刮过林梢。莱恩看了看阿九，又望向村子的方向，突然挺直了小小的身板，发出一声清亮的狮吼，驱散了林间的寂静。

“走！”

一狐一狮，迎着风往山下跑去。阳光穿过树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莱恩的伤口还在疼，可他跑得很稳，像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比任何安稳的巢穴都重要。

阿九跟在他身边，尾巴扫过他受伤的后腿，无声地输送着妖气。她不知道莱恩的愿望会不会实现，不知道人类会不会终有一天放下偏见。但她知道，此刻跟着这只满身伤痕却眼神明亮的小狮子往前冲，是件很值得的事。

毕竟，这世上最珍贵的，从来都不是不受伤的聪明，而是明知会受伤，却依然选择相信与守护的勇气啊。